喻兰川心不在焉地接过杯子,刚要开口,老杨一抬手打断他:“别急,等。”
茶水蒸腾起来,老杨就在水雾里轻轻地说:“我年轻的时候,喝酒不喝茶,还看不起喝茶的,老来,被儿孙逼着戒了酒,慢慢地才知道我错了,喝酒是修行,喝茶也是修行,行走坐卧是修行,喜怒哀乐也是修行。你得把心沉下去,杨爷爷今天帮你,明天指不定就蹬腿西去了,武林大事小情,就得交到你们年轻人手里了,小川啊,你们得学会修自己的心。”
喻兰川就着茶品了一下,并没有接受这番仙气飘渺的长者之言:“杨爷爷,我认为您归因不准确,所以您的建议不具备可行性。”
老杨一下从寒山古刹,被他拉到了写字楼会议室,一时有些找不着北。
喻兰川:“我弟弟失踪,大概率被人绑架、大概率会受到人身伤害,由此可能产生的伤、残或者死,任何一个恶劣结果我都不能接受,也没法跟我爸妈交代,所以我现在非常、非常焦虑。您之所以遇事淡定,是因为您在贵帮里有权力感和控制力,而控制力往往是对抗焦虑的有效武器。所以当您回首往事,发现自己变得风轻云淡,其实很可能不是因为您修了所谓的‘心’,而是您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能力的提升,获得了更多的控制力。”
老杨:“……”
玄学课变成了社科理论课。
喻兰川:“不好意思,我现在说这么多废话,其实也是在对抗焦虑。”
就在这时,老杨的老人机响了,喻兰川倏地坐直了,一直在外面抽烟的于严也冲了进来。
老杨给了他俩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接起来,片刻后,他挂断电话,报了几个地名:“这几个地方的兄弟们报说,看见过可疑的人,但不确定是不是咱们要找的,得你们警察确认了。”
于严一跃而起:“明白,我们分别去调附近的监控!”
“燕宁这种地方是有很多监控的,真的,不骗您,也就泥塘后巷那种小旮旯没有,能让你们侥幸逃脱。昨天晚上,这位扛着这么大个人,大摇大摆地从泥塘回到这,不知道被多少镜头拍到过,只要警察缩小调查范围,他们有的是技术能找到你。”
甘卿停下脚步,在距离流氓三人组不到两米的地方站定了,从包里摸出被光头砸断的木牌,很有礼貌地询问光头,“另外我请问一下,这是您给我留下的吧?”
刚才还恨不能手撕了光头的瘸腿二师兄见到外人,却上前一步,挡在光头面前:“是哪一路的高人?”
“哪一路也不是,也不高,”甘卿无奈地摊开手,露出细伶伶的一截手腕,右手还在轻轻地颤抖,“那天这位光头大哥一直跟着我,我有点害怕,所以装神弄鬼来着,其实没什么,就是那一片我熟您不熟,有几个看着像死胡同的地方——其实有个小缝能钻过去,人瘦就行,快跑两步的事。哦,对,我还拿小孩玩的塑料枪打了您一下,能打中,我也没想到,可能是您那天喝酒了吧。”
光头:“……”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您要是没地方撒火消气,觉得打女人也心安理得,那您打我一顿也行,反正我来都来了,也还不了手。只要打不死,以后没人找你们麻烦。”
甘卿低声下气地说,“把那孩子放了吧,等警察来了,这事性质就变了。”
刘仲齐听完,又不知道从哪攒了一把英雄胆,剧烈地挣扎起来:“你快……呃……快跑!”
甘卿叹了口气——这孩子记吃不记打,应该是没打疼的缘故,还好,看来也没受什么罪。
“撒你妈的火!”
光头带着哭腔,跑着调说,“让这小子家里拿五十万来,少废话!”
“我不知道您要五十万干什么,”甘卿又朝他们走了几步,很平静地和光头对视,“但是现在警察已经立案了,您看过电视也知道,警察肯定不会让你们一手交人、一手交钱的。那到时候您打算怎么办呢?您其实也不知道,对吧?”
刀疤脸下意识地推了她一把:“别过来!”
甘卿就像个轻飘飘的风筝,被刀疤脸这一巴掌推得连退了好几步,城中村的地不平,她脚下一绊就摔了,肩头的破布包也滚在地上,滚了一层浮土。
她手忙脚乱地伸胳膊撑住自己,手掌立刻搓破了皮。
甘卿“嘶”了一声,狼狈地苦笑起来:“大哥,您还真跟我动手啊。”
瘸腿二师兄略微提起肩,若有所思地站直了——练过的人,往后摔的时候,是不会伸胳膊撑地的,这样很容易受伤,都是小时候师父教的第一课。
可能是怕再摔一下,甘卿干脆坐在地上没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她笑了一下:“我总觉得,真想要钱的人,做事会更有计划一点,您这就是在撒火——怨要钱的人,怨花钱的人,怨自己本事不够大,赚不来钱……借酒浇了愁,酒一醒,又怨自己管不住嘴……”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