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强度大又怎样呢?他们等这个机会已经等得太久了。
黄静姝转头看身边的怀特:“我们花了大价钱做出来的反导技术,正经行星还没用上,倒先便宜你了。”
“行星用得上就坏了,”怀特说,“你可盼点好吧!”
“初级机甲”的构想来自怀特的一次作业,他成年以后,就进入了军工研究院,成了一个专攻这方面的专家。当年,因为红霞星被星际导弹摧毁,他们走向了不同的方向,空脑症的小太妹黄静姝把自己拾掇干净,在陆必行的纵容下,投入了一个终身可能都看不见一点成绩的领域。
没想到,阴差阳错,她和怀特代表两个领域的技术支援,在如今的空脑症军团里殊途同归。
每十年,这个世界会颠倒一次。
“哈登博士年纪太大了,不宜远程太空航行,我在这代表他向林女士问好。”
怀特正色下来,“顺便传达博士的一句话。”
机甲里各种示警灯在闪,倒映在林静姝眼睛里,忽明忽灭地闪烁着。
这会,她冷静下来,已经意识到“静姝”只是个并不罕见的重名,算不上什么冒犯。她方才那种暴虐的愤怒,大概只是因为林静恒已经很久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
林静恒不是喜欢表达亲近的人,很少省去称谓和姓氏叫人名字,以前他每次这样叫她的时候,声音总会比平时低一些,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含着一点内敛而特别的温柔。
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林静姝环顾周遭,忽然品出了一点宿命般的意味。
十六年里,除了驻守第八星系的白银九,一直和她作对的白银十卫在这里凑齐了。
她一生中期冀过又失望过的人——伍尔夫元帅、哈登博士、林静恒……此时都以不同的方式注视着她。
她的芯片帝国所向披靡,欺骗了人工智能、打败了最精锐的人类联军,证明了芯片人的优越性毋庸置疑。最后拦在她面前的,却居然是一帮残次品中的残次品。
怀特说:“哈登博士对您说,‘白塔已经崩塌了,被一支舒缓剂困在里面的您,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看看外面的星空呢’?”
林静姝眨了眨眼睛,听完笑了:“哦,那老糊涂又在自以为是了。”
她一生偏激自负,认为那些控诉她、劝诫她,甚至悲伤地试图伸手拉她的人都很可笑,他们才是被虚幻的价值观遮住眼睛的人,抱着不自恰的逻辑和道德自我感动,还总想用陈词滥调把她洗脑到他们的水平,自作多情地给她安一个“被一支舒缓剂困住”、“劳拉对不起你”之类的悲惨角色。
“那请你转告他,就说我运气不佳,不代表你们就不愚昧了。小男孩,如果你寿命够长,有机会看见人们重蹈覆辙,再把自己毁灭一次,记得替我笑一场。”
林静姝说完,把手里那朵蔚蓝之海揉成一团,隔着几步远,扔进了机甲上的垃圾处理器,抬手下令,“谁让你们停下了?从每一个拦路的人身上碾过去!”
蔚蓝之海曾是被迫蜗居天使城要塞的沃托人培育的,花语是回不去的故乡。
自由军团那些密集的小机甲,全然不顾第八星系援军拦路,悍不畏死地冲向天然虫洞区,像是海啸卷起的滔天大潮。
第八星系这支特殊的“白银第四卫队”在狂澜面前并没有掉链子,虽然总是被同僚挤兑——但挤兑的前提是,白银十卫的其他卫队在日常集训中承认了他们。
那些以组为单位的小机甲防御扎实,经验丰富,怎么冲撞也冲不散,坚固的堤坝一样寸步不退地阻在天然虫洞之前。得以喘息的人类联军很快重新整队,追了上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把自由军团牢牢地困在了其中。
直到这时,陆必行才知道什么是林静恒说的“困兽”。
方才恨不能在头上顶个喇叭,朝全宇宙散布异端邪说的自由军团屏蔽了一切通讯,他们被伍尔夫逼到第一星系死角,至此黔驴技穷、陷入绝境,于是不沟通不交流不投降,反复冲击人类联军的包围圈,那些小机甲像扑火的飞蛾,一批一批地冲上去,又被卷进炮火里灰飞烟灭,要把“蚁后”的意志贯彻到底。
人类联军的通讯频道里是此起彼伏的命令,最多的字眼是“开火”,漆黑的玫瑰之心深处,像是要给烧出一个洞来,机甲的碎片把防护罩撞得来回发出警告,连成一线。
警报声、怒吼声、通讯杂音混在一起,聒噪得让人耳鸣,每个机甲驾驶员的感官都隔着精神网被战火烧着了。
突然,疯狂挣扎的自由军团好像被人集体施了定身法,整体顿了一顿,随后,他们突然散了摊子,纷纷慌不择路地往不同方向抱头鼠窜,有些小机甲甚至没头没脑地冲进了联军中间,竟被联军从精神网上扫了下来成功捕获。
陆必行从精神力消耗过度的耳鸣中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什么,蓦地扭头去看林静恒。
林静恒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整个人像是已经凝固。
自由军团的指挥舰在混战中被击落了,死于一发不知道谁打出来的导弹。
芯片帝国失去了灵魂和大脑,像个张牙舞爪的巨人,带来无数恐惧,轰然倒下,砸出数十米的尘嚣,惊慌地流窜在微风里。
然后就死了,风流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