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谷边的灵溪。
南疆湿热地区常见的水边地带,茂盛的生长着蕨类和灌木,鸢尾和睡莲在溪边上寂寞的开放着。榕树的根须和藤萝在风中飘飘荡荡,轻轻在水面上沾起一串涟漪。碧绿的水清澈见底,银色的鱼儿轻灵的游弋来去,偶尔跃出水面叼食飞来飞去的小虫。
溪中有一列大大小小的白石墩子,宛如珍珠般散落水面。
所谓的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吧?
每一次,在静坐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景象的时候,十三岁的少年都会忍不住微笑着,想。有藤萝的花瓣悄悄地落在他白色袍子的衣襟上,他俊美的脸上一直都是从容而温和的微笑。
这里四处都是绽放的生命,茂盛而喧嚣的生长着,让他用心体会就能感觉到万物的节奏。师傅说,正因为他有一颗仁爱万物、宁静清淡的性格,他才有上窥天道的资质。
然而,那一天,他却不是去溪边静坐的。奉了师傅之令,他离开山门,去迎接师尊一位方外的好友——据说,那个在二十年前就和师傅相交的高人,被人唤做血魔。
血魔,雪谷,以及他的师傅白帝,一直被江湖中人并称为三位陆地飞仙级的传奇人物。
雪谷一直低调,江湖中少见传闻,据说连门下弟子都不在江湖行走。而血魔,一直被视为邪道而屡屡遭到正派围攻——三年前,他的妻子在括苍山麓的血战中死去后,带着女儿突围的血魔性格更是大变,杀戮成狂。
师傅说,天煞星已经入冲血魔的星宿中,星辰的轨道已经偏移了方向。如果再这样下去,即使没有外来的原因,血魔他迟早也会因为心智错落而走火入魔。
作为老朋友的他,虽然已经归隐南疆,但仍然不忍心见死不救。这一次邀请血魔来沉沙谷,便是他想做的最后努力。
少年站在溪边,手中捧着作为信物的玉灵芝,等着师傅的故人。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血魔却并没有出现。
然而,少年一直等着,安静地,带着恬淡的笑意。他的修行,已经让他有了不同于同年人的定力。时间慢慢的流逝。
这时,他看到了那个孩子。
那个才八九岁的女孩子抱着一把短剑,来到了溪的对岸,蹲在水边,雪白的小手掬起溪水,开始慢慢擦洗那把清光绝世的剑。
有淡淡的血色,从剑刃上渐渐扩散开来,流入水中。
“血薇剑!”
看到那把绯红色的剑,少年平静的脸色也变了,脱口而出——那不正是师傅让他所等的客人的佩剑么?师傅说,带着这把绯红色剑的人,便是血魔舒血薇。
听到对岸他的声音,孩子抬起了头,往这边看了一眼。非常清丽的脸庞,眼神却是冷漠而戒备的,完全不同于她的实际年龄,看到了少年,她下意识的将血薇从水中拿起,剑尖指住了对方,清凌凌的问:“你是谁?”
在阳光下,那个八九岁孩子的脸苍白的异常,明亮的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东西:悲伤,冷漠,戒备……以及杀气。
如果是普通人在密林深处陡然看见她,一定会以为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山魈精灵。
然而,少年能感觉到这个孩子的身上没有妖气——只有深沉的、激烈的悲伤和失望。这样的年纪,本来该是天真烂漫在父母身边撒娇的时候,然而,这个孩子却手里拿着沾血的剑,一个人孤独的穿过森林来到溪边洗剑。
她开口说话的时候,空气中流动着冷冷的寒意,甚至连溪水边草丛里生机勃勃的鸟鸣虫吟,都蓦然停止了。
那一个瞬间,少年的眼前,漫开了一片看不到边的红色。
他心里忽然有一种奇异的预感——模模糊糊的直觉,远远的逼近来。
“你是谁?”
在他恍惚的刹那,那个女孩子却更加用不信任的口气再追问了一句。
“我、我叫青岚,”少年回过了神,暗自奇怪自己方才的失神。看着女孩手中的剑,估计了一下她的年纪,他很快便明白过来,微笑着,回答了一句,“在下是沉沙谷白帝门下大弟子,奉师命,今天来迎接舒前辈——小姑娘,你是舒前辈的女儿吧?你父亲呢?”
“你是白帝叔叔的徒弟?”
女孩子疑虑的看着他,冷冷问,“有信物么?”
惊异于小小孩子说话的老成,少年却还是亮出了手中的玉灵芝,微微笑着:“是这个么?——师傅说,舒前辈见了这个,就会明白我的身份。”
孩子迟疑了一下,盯着他手中的灵芝,片刻,才点点头,仿佛下了一个什么决心,才抱着剑,踩上了溪中的石墩,走过对岸来。
昨夜刚刚下过雨,缥碧的水有几处都漫过了石墩。女孩子抱着那把相对她来说显得过于长大的剑,一步步小心的踩着白石走了过来。
石墩是自然形成的,散布的非常不经意,疏疏密密。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前面那块白石的距离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孩子跨越的能力。那个女孩子有些迟疑,在水中顿住了脚步,四下张望着,想找到其他能到达对岸的途径。
碧水映出她的影子,小小的,孤寂的。
看着那个碧水中小小的孩子,那个宛在水中央的女孩,青岚的眼睛忽然被什么刺痛了一下。
在他想说出“我扶你过去”时,那个孩子却带着倔强的表情,自顾自的用力往前一跃,想跳到对面的石墩上去。然而,抱着沉重的剑,孩子的双足根本无法落到那块白石上。
青岚一惊,手指下意识的划出,屈指点向溪水中间,刹那间,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推动,那一块石头急速的往前移动了三尺,瞬间到了女孩的脚底,托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