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听着,我不想让你重蹈他的覆辙。要知道贪恋温暖是人的天性,但玩火者,必自焚。那些火,你可以借来温暖一夕,却永远不要过度靠近火源——记住,不要过度依赖另一个人,也永远不要为失去任何一个人而心智受乱。
否则,你的毁灭也只在旦夕之间。
神兵阁内一片寂静,森然的刀剑挂满了四壁,一件件奇门兵器陈列在架上,杀气四溢。萧停云逡巡于其间,手指从一件件收藏品上拂过,侧耳听着下属在一旁禀告。
“梅家第三房梅安氏母女,于十日前在广元县祁山镇被我们发现。她们两个人扮成了船娘,居然逃了那么远。只是……梅家的传家之宝落梅玉笛却一直没有找到。”
回来复命的石玉已经老了,脸上那双眼睛却依旧如鹰隼般冷亮,“属下亲自拷问了三天,可那一对母女誓死不吐露玉笛下落,直至最后血尽而死,依旧一无所获。”
“……”萧停云的手顿了一下,低声,“了不起。”
他知道石玉率领吹花小筑多年,刑讯拷问手段有多厉害。江湖里钢铁打的汉子在他手下也熬不过一天,这一对弱质女流却能坚不吐供。
石玉继续道:“这三个月中,吹花小筑共奔袭四千里,诛杀梅家余孽共计二十六人——到如今,江城梅氏家谱上的所有人,已然全告族灭。”
“太好了!”
萧停云低声击节,“从今往后,江城梅家变成了武林历史,所谓的天道盟也该土崩瓦解了——这些日子,真是辛苦师叔和吹花小筑的人了。”
“不敢当。”
石玉拱了拱手,也不多礼,便掉头离开。
萧停云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自从萧忆情萧楼主去世后,因为不满接任的石明烟,楼里很多老人在当时都选择了退隐,唯有这个吹花小筑里的杀手之王还留在楼里,几经变故始终不曾离开,忠心耿耿地守护着听雪楼。
很多次,他都在想,石玉之所以跟随自己,其实并不是因为真正的忠诚,而完全是出于对逝去的人中龙凤的尊敬吧?他曾经对他们两人许下誓言,所以尽管生死殊途,还在用余生完成这个誓约。
可能师父说得对,自己的确是一个不幸的人……从生下来到现在,或许一直到死,他都不能摆脱那两个人的影子。
萧停云独自一个人在神兵阁里久久默立,看着那些刀剑,苦笑。
这是为了纪念那一对人中龙凤而建立的阁楼,里面曾经供奉了夕影刀和血薇剑,除此之外,也陈列着许多各门各派的兵器——有征服后作为战利品带回的,也有臣服的门派自己献上的,从南疆到漠北,从东海到西域,无一不全,代表了听雪楼鼎盛时代的无上荣耀。
而如今,天道盟已灭,江城梅家的落梅玉笛却未能入阁,未尝不是一件憾事。
“黄鹤楼头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以玉笛梅花和诗文双绝享誉江湖的梅家,本是江城望族,出过三任探花两榜进士,不仅文采风流,武学也是卓绝,从萧逝水一代开始就与听雪楼有往来,表面上一直恭谦有礼。然而自从萧忆情死后,听雪楼影响力日渐衰弱,江湖上觊觎之人众多,梅家也不能例外。野心勃发,私下联合其他六个听雪楼的旧仇门派,组建了天道盟,试图颠覆天下武林的格局。
因为他们,自己接任听雪楼以来,从未有一日的安睡。
如今,梅家终于被一举拔除,反对听雪楼的力量土崩瓦解。和试剑山庄结盟后,除了黑道上的杀手组织“风雨”,武林再无一股力量可以再对听雪楼造成威胁。这几年来他日夜悬心的问题,也终于得到了初步的解决。
萧停云叹了口气,叹息声在空荡荡的阁楼里回响,穿行在刀锋剑芒之上,发出低低的回应,仿佛是一阵穿过了时间和空间的风。
神兵阁里寂静无人。夕阳如水,浸没了窗前的那一张空空的案几。他忽然有些恍惚:似乎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个坐在窗前用蝇头小楷写着什么的温婉女子,静如秋叶,即将凋零。
他的授业恩师池小苔,是一个奇特的女子。
被囚于斗室数十年,容貌和气质居然都不见太多苍老,笑靥依旧清丽动人,只是一头长发已经如雪般。每天,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她会临窗铺开白绢,用蝇头小楷细细记录着什么,在她身边的案上,供着那把淡碧色的刀,在夕阳里反射着如水一样的光芒。
儿时的他还不知道:那把刀,对她来说便是余生里唯一的温暖慰藉。
他在旁边怔怔地看着,充满了好奇。然而,师父却从不跟他说自己在白绢上写了什么故事,仿佛独自沉浸在某个遥远的梦里。
那一天,他来看她时,她坐在桌子边剧烈地咳嗽,白绢上已经溅满了鲜血。当他惊呼着转身,想要叫墨大夫来时,师父却阻止了他。
“这是肺痨……没用的。”
她微微地笑,阻止了他,“你别太靠近我。”
“能和他得一样的病死去,似乎……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呢。”
师父仰起头,在窗口的夕照里微微而笑,唇角染血,如同一片脆弱到透明的秋叶。年少的他望着这个衰老而美丽的女人,担忧而不安。
她招手让他过去,然后咳嗽着,从案上拿起那一柄湛如秋水的刀,放到了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