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岚面无表情地拿起筷子,狠狠打了一下大蓝扣在冰淇淋盖上的手:“差不多得了,平日里我来你店里,你连一句招呼都不带打的,看我今天带个人来就给你欠的。”
大蓝看了宋意一眼,实在绷不住了,收起手摆出投降的姿势对着宋意说:“不逗了不逗了,哥们别误会,我直的,老婆孩子都有了,第一次见岚哥带人来,没忍住开几个玩笑。”
说完大蓝摆了摆手,准备撤了:“行了你俩吃吧,我不当电灯泡了。”
大蓝走后,宋意冷淡着脸,沉默地往杯子里倒水,已经开了盖的冰淇淋放在一旁一口没吃,倒完水之后,抬起眼皮看了戴岚一眼,慢声细语地说:“闻越允许你吃药的时候喝酒?”
到底把话题聊到这了……
戴岚心虚地抬头看了宋意一眼,咬在嘴里的冰淇淋勺马上放下了,他挠了挠后脑勺,目光有点闪躲:“嗯……他不是说自己是下了班就不管病人死活的黑心医生吗?”
宋意放下水壶,支起胳膊搭在桌面上,然后把下巴抵在交叠在一起的手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戴岚,说话的语调也怪怪的:“哦——所以说,现在就没人能管得住我们戴老师了是吗?”
“不是不是,”戴岚疯狂摇手,“我的意思是说闻越他不管事,还得听你的。”
“听我的?”宋意歪了一下脑袋,“我又不是你医生,你听我的干嘛?”
戴岚乐了:“听你的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但他嘴上说着听话,手上却是往酒瓶那伸,先是给宋意倒了一小杯,后给自己倒了一杯,倒完后,提起来说:“不多喝,就三杯,年纪大了想借酒说几句话,宋医生给批吗?”
宋意无奈地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跟戴岚手上的那杯轻轻碰了一下,然后说:“我真拿你没办法,喝吧喝吧,喝完多喝点水,过几天有空来三院做个肝功能检查。”
“唉,好嘞,那我还找你呗?闻越那都是小朋友,我总去他那可太装嫩了。”戴岚傻呵呵地咧了咧嘴角。
宋意抿了口酒,摇了摇头:“你不习惯闻越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其他人。那天我虽然说了两句气话,但咱俩确实太熟了,我不能做你的医生了。日常开个药、开个体检单,辅助你治疗这些都无所谓,其他的你只能找别人了。不是因为我多遵守医院条例,而是因为关系越近我对你诊断可能会越不准确,也就是说,我对你没有主治医师的话语权了。但这事你不想管就别管了,交给我来处理吧,我认识的治疗抑郁症的医生可太多了,你一定会很喜欢她的。”
戴岚笑着把这杯酒闷了,然后放下酒杯再次倒满,答应道:“行,那都听你的,我这第一句话也就算是说完了。”
紧接着,戴岚提起第二杯,说:“第二句想跟你道个歉,之前病着,说的话犯糊涂,惹你生气了,你别真怪我。”
说着,戴岚把第二杯仰头闷了。
倒第三杯的时候,宋意拦了一下:“你慢慢来,干嘛这么急。”
戴岚很听话地放慢了动作,举着杯望着宋意说:“最后一件事……褚知白应该没和你说过。他那人我知道,说话习惯说一半,让你以为这就是事实,其实不是。”
戴岚顿了一秒,看着酒杯里的倒影发了会呆,再看向宋意时,眼里多了一片洗不去的黑,他这次先把酒喝了,想借着酒劲把话说了,但奈何自己是个酒量好得有点过分了的人,所以喝了也没什么用。
戴岚手里玩着空酒杯,看着宋意,但眼神是空的,没什么色彩:“我妈妈,她在去世前,是一个双相的患者。嗯……剩下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宋意,你自己就是擅长双相治疗的医生,这病的遗传率有多少,你比我清楚,所以……”
“所以……”
不知不觉,戴岚把酒杯紧紧攥在了手里。杯子的边缘硌得手掌失去了血色,手背上的青筋突出得愈发狰狞。戴岚像是一只迷茫到只会用蛮力的野兽,把全身的力气都凝结在挣扎着求生这只手上。
“所以,你就要好好听我的话,把躁狂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宋意伸手握住了戴岚,帮把他郁结的手指一一疏解开,然后从他手心里取出酒杯,放到一边,用自己的手替代了酒杯的位置。
“宋意……”手心里握着的不是酒杯后,戴岚就使不出力来了,连带着说话的语调都软了,他盯着宋意的左手手腕——那是一个干净的、白皙的、没有任何疤痕的正常人的手腕。
戴岚慢慢的叹了口气,无力地说:“我是个精神病。”
“我知道啊,”宋意挠了挠戴岚的手心,“怎么?精神病人很了不起吗?那我还是精神科医生呢。”
戴岚乐了,他笑得有点无奈,一时间百感交集,这种感觉确实很难形容。
刚刚的情绪简直不要太熟悉,就是抑郁发作的前兆,他自己都发现了,宋意肯定也发现了。
握酒杯是戴岚强忍着让自己清醒的下意识动作,今天好不容易见到宋意,戴岚是一点也不想在他面前犯病了。
而犯不犯病的,哪个抑郁症患者能自己控制得住呢?要是自控真可以解决,也不至于那么痛苦了。
眼看着又要进入精神溺水的状态,已经漫过下颌了,被宋意一句话就给拉了上来。
戴岚又一次忍不住感叹,宋意在这方面的观察力和掌控力真的很强很专业,三言两语,就把抑郁症的纸老虎撕个稀碎,仿佛他才是主宰精神病理学世界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