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娘叨叨絮絮:“那日怀远回来报喜,说是商队回来了,娘子欢天喜地的去接大爷,刚见着面,后头车里有个小哥儿慌里慌张,喊着咳血了,大爷转身一瞧,就让人去请了郎中,把你带家里来。”
春天默然半响,动了动干裂嘴唇,呐呐道:“我不记得了”
“天可怜见,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赵大娘斟杯茶喂春天润喉,“听你说话语调,倒像从南边来的,是何处人氏?”
春天报了姓名,只道自己从长安郡新丰镇来。赵大娘听她远自千里外的国都,又见她连声喘咳,念了声可怜,连连安抚:“好孩子,先甭管那些儿,好好躺着等大夫来。”
胡大夫背着药箱匆匆进来,把脉查看伤势,而后松了口气道:“醒了就好,这几日勤加照料,若不咳血,那就无大碍。”
“碎骨扎进了胸里出了血,老夫足足施了两个时辰的针,眼见着你没了气,突然又缓过来了。”大夫写了方子,“吉人自有天相,说的亦是如此。”
药气苦涩,仙仙搬着小凳儿坐在炉前熬药,春天倚在枕上,神色憔悴,怔怔注视着面前蒸腾药气。
从红崖沟滚下深沟后,她模模糊糊的在伤痛中醒了几回,破旧的邸店里药香熏人,美貌的番邦女子喂她汤水,马车里的人一下下舂着药碗,他们问她从哪儿来,她说了些什么又睡了过去,后来,听见有人在耳边道,回长安去。她一下子清醒了,撑着身子要站起来,痛的什么似得,往后什么也忘记了。
身上换了干净的陌生衣裳,春天见自己的圆衫袍已洗净搁在几案上,央求仙仙捧过来,一一翻看。
“春天姐姐,你的东西娘都收拾在这儿啦。”仙仙扑在她身边,“姐姐你要寻什么?”
她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的衣物,耗费几年心血筹划的过所文牒、盘缠、地图文书俱不知丢在何处,连最重要的匕首也丢弃不见,一时心如刀绞,茫然抬起眼,只觉欲哭无泪,又闻着满屋药气,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是前路茫然的无措。
待到日头偏西,一个孱弱的年轻妇人披着暖裘,被赵大娘搀扶着进来。
“娘子,仔细着脚下。”
春天还未见李娘子容貌,只见颤颤一只苍白瘦弱的手,一声柔和女声连:“姑娘,你别动了,好好躺着吧。”
是个三旬出头的年轻妇人,虽然年轻,却是一副久病之貌,极干瘦,脸色蜡黄,高耸颧骨上浮着两块红晕,浑身浓郁药气,妇人在榻沿缓缓坐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春天,弱声道:“真是个可怜孩子。”
“娘子万福。”春天眼眶湿润,俯首行礼,“救命之恩,春天没齿难忘。”
“我听大爷说路上的事情,可怜你年纪轻轻,竟遇这样的横祸。”李娘子将那日情景讲给春天。
原商队商量,李渭几人和段瑾珂一路前往凉州,到了凉州将春天送至段家照料,路过瞎子巷,李渭挂念家中要回家看一眼,刚转身,春天就从昏迷中坐起,咳出一口黑血,李渭见状,立即将春天抱下马车,请大夫来家相看。
李娘子掩着帕子轻咳,“行路的规矩,遇上就是缘分,都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救命之恩,你别惦记旁的,就权把这当自己家中,安心养病就是了。”
她摸了摸毡毯,扭头对赵大娘道:“天愈发冷了,婶儿再加床褥子,炉子也该烧着,病人受不得凉。”
赵大娘点点头:“橱里的被褥我都置在院里晾晒,待去了霉晦,给这孩儿铺上。”
“给娘子添麻烦了。”春天语气哽咽,她到底年轻,他乡落难受人恩惠,胸膛酸涩的几要落下泪来。
“大爷走的匆忙,临行前叮嘱家里好生照料你。”李娘子脸上有丝微弱笑意,“我身子骨不好,一日有大半日躺着,除了来瞧瞧你,也做不得旁的。赵婶儿在这,你就当自家大娘看待,要什么尽管开口,若有任何不周到之处,也一定同我讲。”
李娘子见春天恍惚失神,柔声安抚她:“出门在外,难免出些意外,眼下最要紧是身子,万毋急忧。”
她见春天愁眉不展,连连安慰:“你若忧心失散亲朋,这大可放心,等大爷回来,让他帮着寻寻亲友,他认识各道上不少朋友,想要找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春天脸上有丝黯然:“不敢瞒娘子,我从长安而来,要去北庭寻亲,原还有一仆从相随,可惜半路失散,到如今已是孤身一人,并无亲眷”她涩涩的,半响也说不出话来。
“那”李娘子问道,“你家中可有什么亲友,去信报个平安也好。”
春天抿着唇摇摇头。
原来是个千里寻亲的孤女,李娘子只得宽慰道,“不管旁的,你先安心养伤,等伤好了再说。”
两人只略略说了几句话,李娘子已经十分劳累,她内里血虚气败,面色燥红,精神大有不济,赵大娘顺着李娘子后背,轻声道:“娘子,下午的药还煨在炉上,我先扶你去吃药罢。”
李娘子皱了皱眉头,握着春天的手:“让姑娘见笑了,我这身子忒不中用,不能久陪你,你不要见外,家中人少清净,难免会有些闷,仙仙年纪虽小,好在乖巧懂事,平日里让她陪着你说话逗乐。”
她又道,“我有个男孩儿,快十一岁了,在学堂念书,待他下课后,也让他来陪你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