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释沣与凉千山有过什么深厚友谊,那是假话,只是漫长的修道岁月里,一个熟人罢了,只是他们能活很久很久。
加上释沣确实没有其他朋友。
他在北玄派没甚烦恼,凉千山却要挣扎着一步步往上爬,弱者常令人同情,乾坤观确实不是什么善地,那里的修士沾染了太多世俗名利,释沣经常看见凉千山满身是伤,只能伸手一帮,这种熟稔,随着时间好像逐渐可以成为外人眼里的好友。
有朝一日,他们陌路了,释沣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悲伤。
“踏上修真之途后,许多事都看得淡了,那些前尘过往,没什么好计较的。到了金丹后期,我离开释家已快三十年,师父在外面传来消息说因为当年所赠灵药,我父母还健在,但那时我要准备闭关化婴,再出时大概他们已不在人世,于是我便准备下山游历一番,顺带回去看他们最后一眼。”
释沣神情淡淡的说:“他们倒还在安阳,开了几个普通的铺子过活,听说我学道回来,先是不想见我,过了两天肯见面了,却急切的将一个堂侄塞给我,要我带走。”
那时,释沣没想那么多,只以为释员外夫妇听下人说到小儿子看上去还像二十多岁,十分震惊,信了神仙之说,立刻把原来家里收养准备送终的孩子塞过来。
那孩子心性不好,释沣早在上门前就悄悄在家里看过,也看到那孩子的恶行,自是立刻拒绝,释员外夫妇不死心,又命人领了几个亲戚的孩子来,释沣转身就走。
没想到,几日后在安阳城外遇到南鸿子,沉默后却劝说释沣回去挑两个好的收下。
“这是为什么?”
陈禾脱口而出。
他细细将所有事都想了一遍,终于发现一个重点,南鸿子当初路遇乞讨的嬷嬷带着病重的释沣,在知道释沣三劫九难的命数下,连心性都没细细考校,就收释沣为徒,虽然不是立刻带回北玄派,应该也有观察一段时日,但以南鸿子洒脱不羁的性格,这徒弟他确实收得太快太不合理。
“师兄,我们的师父,他姓什么?”
陈禾小心翼翼的问。
释沣暗叹师弟确实聪明,接口道:“释,前朝驻守幽州榆陵关,有铁壁银箭之称的释将军。”
陈禾果然如此的感觉,同时他又觉得似乎碰触到了什么真相,拼命思索。
释沣也没理他,出神的继续说了下去。
南鸿子当年被扣上莫须有罪名关起来时,家眷也一同被囚禁,隔了几年,他忠心耿耿的属下悄悄将他家眷送到了关中一带居住,昏君大发雷霆,连杀释家族人,只有几人运气好被搭救后勉强逃脱。
他们都在关中居住,南鸿子脱身牢狱后,也回去暗中照拂过他们,随着时间推移,见族人与后人安居乐业,南鸿子也就不再回去了。
孰料改朝换代时,乱军冲入关中烧杀抢掠,释员外与族人失散,后来娶亲生子,又带着妻子迁到梧城,做生意行走四方,这才跟关中老家的族人重新恢复联系。
就在释沣金丹后期,再次回家不久前,一群魔修在关中相斗,恰好累及释家死伤无数。
“为师虽知,天下没有长久的宗族,我也不想他们如何富贵荣华,总要能活得下去。”
南鸿子拉了释沣的手,反常的愁苦,“你天赋甚好,等我飞升后,你在凡世也留不了几年。到时候谁来看顾释家,为师一生无愧,当年却因我之故,对宗族亏欠甚多。”
释沣默然,随后回家挑了一个性子憨厚实在的孩子,慢慢教了基础,带回了大雪山。
释家根骨好像天生就不错,这孩子与南鸿子血缘远了去了,与释沣却还算近,修真后感觉更加明显,有天生的亲近之感。
碍于命数,释沣没有跟他们多相处,而是交给南鸿子,由北玄派的一位元婴期修士收留。
三百年,几乎就这样无波无澜的过去。
收了木中火,师祖也飞升了,释沣还另外收了两个徒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北玄派慢悠悠看师徒二人热闹的那种愉快的氛围,却悄悄消失了。
直到某一天,刚刚晋入大乘期的释沣,被同门拜托,说南鸿子又多年不见踪影,于是释沣只好下山去找那个都接任北玄派掌门了还喜欢整天在外闲逛的南鸿子。
半途中,他忽然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早该死去的人。
他的哥哥,释沧。
“师兄…”陈禾有些惊慌,释沣说到这里时,身体遏制不住的颤抖。
那是愤怒,多年后回忆时仍能焚烧理智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