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艳罪
臀上一阵钝痛一下子把她从回忆里拽到了青州衙门前的雪地上。毫无准备。
她眼前闪过一道金晃晃的光,喉咙里失了节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这声音瞬间点燃了周围看热闹的人,有人甚至鼓掌叫起来好来。
人心的混沌在干净利落的雪地上被凸显出来,没有人同情她,也根本没有人在乎她是否有罪,香艳的热闹掩住了人们的眼耳口鼻,这和当年文华殿上肃穆沉寂的气氛迥然不同,却有相同的可悲之处。
唱数的衙役高盛呼出了“一”,她顶得僵直的脊背还没来得及放松,第二杖又紧接着招呼了过来。纪姜抓紧了绑住手腕的余绳,却还是没能将痛呼全然吞进喉咙里,那从咽管中漏出的一声细弱又尖锐的声音灌入人耳,让恶俗不堪的人兴奋躁动起来。
“诶诶……停停停……”
一个衙役提着两桶水从府门里走出来。
监刑的衙役回头看他,“怎么还这么麻烦。”
那衙役放下水,解下腰间的葫瓢子,“什么麻烦,大人发的慈悲心你不捧给他们看咯?隔衣服打的,又是大冬天的,不过二十杖,他们的裤子就得碎了,瞧瞧那些粗麻烂棉的,沾到伤口上发成疮,不被打死,也被疼死了。赶紧的!”
行刑的人极不情愿地放下刑杖,走过去舀水。
冬日里,受刑的地方泼水到真不是为了折磨这些人,杨庆怀最怕麻烦,最好痛痛快快地打完,打发他们出青州地境最好,他可不想这些人伤处感染走不得。到时不光要留在牢里治伤,还不要银钱的供他们吃喝。赔本的买卖,他不想做。
纪姜借着这个空档,勉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伏在她旁边的男子侧过头来对她道:“姑娘啊,你叫也是要挨的,不叫也是要挨的。外头围着的那些人啊,脑子里都脏,根本不会理解你命苦,就想借着你这副好身子,逗自己的乐子,你可千万……忍住啊。”
这算是同情她的肺腑之言。纪姜认认真真地听进了脑子里。
和她生活的地方完全不一样,世俗是竭力张扬着艳俗光芒的地方,人们大多不经圣人的教化,菜米油盐充肠胃,吐出来也是扎扎实实的五谷糜腐之气,在优雅的香气都会湮灭于其中,她抗衡不了,但她绝不甘沉沦。
一葫瓢冷水冷不丁地浇下来。
天气实在太冷了,纪姜不禁打了一个机灵。
行刑继续,行刑的人轮圆了毛竹板,毫不怜惜地打了下来,监刑衙役口中高声报出了“三——”,纪姜的身子忍不住向上仰起,牙关紧咬,终于将痛咬了回去。只在鼻腔之中闷闷地哼了一声。
然而,这才只是第三杖。她显然嘀咕了这刑具的威力。
二十杖过后,皮肉就已经破了,鲜红的血从亵裤渗了出来,每一板叠加上去,都如同刀子的剜肉一般,纪姜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快咬碎了,然而实在是太疼了,不要说她这样的金枝玉叶,就算是那些男人们,也一个二个地放弃了颜面,惨叫出声来。
一时之间,青州的府衙前如同人间炼狱一般。
所以,文华殿上那场八十记廷杖究竟有多痛呢,纪姜想象不出来。见到宋简以后,如果他不对自己下杀手,纪姜,到真的很想问问她。
人的自我救赎的逻辑其实很简单,一报还一报之后,就会觉得彼此之间有了互戳痛处的资格。
四十杖终于打完了,行刑的人也松了口气。撤了杖子,走到一旁喘息去了。
伏在刑凳上的人没有一个人能站得起来,血和泼在身上的冷水逐渐都结成了冰霜,受刑的人喉咙里呼出的气却带着灼烧一般的滚烫之感。纪姜的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耳旁的人声也有些模糊。
“打完了,大人后面是什么意思?”
监刑的衙役摸了摸鼻子,环视了一圈四下的惨状,“还能怎么样,拖到牢里去养着,但凡能走动了,就轰出青州去。这会儿是什么情形,白水河还打仗呢,大人哪能这些下面过来的人在青州城里晃荡。诶……”
他抬手指了指伏在刑凳上的纪姜,“尤其是这个女人,赶紧撵走。她一口官话一听就是帝京过来的人,指不定是什么奸细。”
“是。”
衙役们正要去拖人,却见杨庆怀身边的小厮跑过来。
“诶,官爷们等等,大人有别的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