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却见一只手摁住了孩子稚嫩的手腕。纪姜屈膝半跪在榻前。
“我来压着他,您施针。”
“殿下……这……”
“别说了……快。”
说来也怪的,当纪姜的手摁上去以后,那孩子竟当真嗽得平和了许多的,身子也松弛下来,那双半睁不睁的眼睛艰难得朝纪姜看去。他眼里有泪水,眼白上全是血丝,这么一个孱弱又痛苦目光之下,纪姜的脑子里竟莫名“嗡”地响了一声。眼前窜起冲天的火光。那个一年多以来,时常出现在她噩梦之中的场景,又陡然回到了眼前。
除了窦悬儿,王太医和周围的人,并没有注意到纪姜的神色。
王太医庆幸此时还能稳住孩子的气息,忙趁这个时候的,把孩子扶了起来,脱开外面的袄子,剪开中衣,寻穴扎针。
“公主,撑好孩子。”
纪姜仍在出神,却猛然感觉到孩子稚嫩的手悄悄捏紧了她的手指,喉咙里带着撕裂感的呼吸之声就在她耳边。就像是经过了火焰的熏烤而变得喑哑。
纪姜垂下头来,孩子的头正无力地靠在她的肩膀上,身子虽然冰冷,手却慢慢地在回暖。王太医取下针,抬手在孩子背部某处使力一拍。
孩子的身子便向前猛地一倾,顿时,一块血肉模糊的腐物被咳了出来。
仆妇们连忙用帕子去捡。
“这是……像是一块木薯根啊。”
王太医道:“这东西吐出来就好了。今晚孩子还会再发热,身旁离不得人,我去写一个方子,你们去捡药来煮水,一个时辰给孩子喂几个,吞得下去多少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间断。
七娘道:“殿下,我随王老爷去写药取药。黄公公,您陪着殿下。”
“欸,赶紧去吧。”
两人起身出去,纪姜却还怔怔地望着无名一角。她本是个冷静的人,然而她想不明白,此时心头的这一阵悸动究竟来自什么地方。甚至还带着一丝隐而不发的狂喜。
怀中的孩子还在低低地咳嗽。
咳出来的零星的血沾染在她的肩头,遥远而凄艳地呼应着她裙角上被雨溅起的海棠花沾染之处。好像一切冥冥之中有一个残酷的预谋。
黄洞庭从未见过她如此失神的样子。
“殿下,殿下……”
他试着唤了她两声,纪姜却依旧没有出声,浓厚的药气被更加腐臭的血腥气压过,有几个人都捂住了口鼻,而她却像全然不知一样,挺直要背,怔怔地撑着怀中的幼子。
黄洞庭无法,只能上前扶住孩子的后被道:“殿下,您去换身衣裳吧,奴才来服侍小少爷。”
黄洞庭的手触碰到纪姜的手臂,她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哦……嗯。”
谁知,她刚松孩子想要起身,腰上裙带却被什么东西扯住了。她不敢动,低头看时,却见那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用手指抓住了她裙带的末尾。
“哟。这孩子……”
黄洞庭正要弯腰去掰孩子的手。
“别动他……”
“可是殿下,这……”
“无妨,让他捏着吧。”
黄洞庭抬起头来,纪姜眼中竟泛出一丝他所无法理解晶莹之光。
她半屈一膝,靠着床榻从新坐下来,甚至体贴地移得近些,好让孩子的手摆得更舒服。
而那一岁多大的孩子,竟也半睁开眼睛,凝着纪姜的方向。
黄洞庭有些恍惚。眼前这两个人眼中的东西,竟然相似得令人害怕。
“那……不才去让人给殿下煮一碗姜水来,您今日受了雨寒,该仔细着,这么耗一宿,怕是要着凉的。”
窦悬儿忙起身道:“奴去给殿下煮。”
黄洞庭看了她一眼。“姨娘还是换身衣服过来伺候吧,殿下过口的东西,只能我们这些宫里的奴才动手。姨娘既已经出了宫了,就已没有这个本分了。”
说完,挽了袖子,从窦悬儿身边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