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是不是教错了。”
纪姜垂下眼睛。灯火映得她脸庞微微发红:“没有,我在想你刚才那句‘立万世之名,不如寻一世畅快。’说得真好,比我在皇寺中听过的所有公案开示,都要好。”
她的话令顾有悔的眼睛陡然亮起来。
“真的吗,你真的觉得这句话好。”
“对,只是我与宋简,此生都无幸活成那般模样。”
说着,她望向在七娘怀中,抓玩着剑穗的孩子。存粹的乐趣给了他明朗真诚的脸庞。她不由地眼中浮出温暖笑意来。
“我们不能够,但愿他能够。”
“他一定能够。”
纪姜点了点头,沉默须臾,却挑抓出了他将才话中一处地方。
“你……决定以后要回琅山吗?”
顾有悔垂头“嗯”了一声。
“这回宋简若能安然,梁有善若能伏诛,纪姜,琅山交给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不过,琅山是维护大齐皇室的江湖阴面,即便我不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你依然是我要维护的人。不止你,还有你爱的人,和你的后人。不论我身在何处,都会倾力为你们而战。”
说着,他双手撑到纪姜面前的书案上,修长的手指有力地摁在笺纸上。却转而笑着看向七娘怀中的孩子。
“是吧。小子,你有你那浑蛋爹,和你这糊涂娘,一定一生多坎坷。不过,你别怕,你还有你叔叔我呢。等杀了阉贼,等朝廷真正平静下来,就算你爹和你娘仍要困在帝京也没关系,纪家江山,宋家人安下来的升平之相,叔都会护着你小子,扎扎实实地踏上土地,踏进民间,一寸一寸全部看尽。”
好一席沾染着江湖篝火的滚烫豪爽之言。
纪姜抬头凝向他。
原来快意恩仇的男子,其容貌眉眼,当真经得起岁月变迁。
青衫垂坠,青色的发带安静的蛰伏在他的肩头。除了悄悄隐去的玩世不恭,他和当年在场山初时一样,潇洒自如,不沾染一丝尘世的灰。
甚至连他此时说出的话,都能勾勒出一副爽朗干净四季风物图景。
能跟着他,走入四月的花阵,行过道旁的古进,在松枝上打落野果,在喧闹的街上买梨膏糖,在他双臂的保护之下,随着人流拥入广袤的人间,该拥有多么日月清明的一生。
纪姜想着,不由弯目含笑道:“但愿此路风平雨顺,你也能遇到一个温柔姑娘。”
顾有悔却笑着摇了摇头。
“宋简跟我说,你之于他是‘曾今沧海难为水。’我觉得他说得很到位,也很美好。我就借过来了。”
说着,他收回手来立直身子。“你之于我,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说完,他慌地要把眼中的那丝慌乱藏下,忙故作正定地直凝向纪姜,甚至不由得昂起了头。他的确为人坦荡惯了,可是情。爱却是折软腰脊的一只温柔手。
他怕自己漏出怯意,反而更要逼自己去直面她。
“我……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有宋简那样的人在,我的确不配向你表达,但我也有私心,我不想把这些情感在你身旁藏匿一辈子。”
他一面说一面的悄悄赧红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