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辈子,他和宋简的天地都很大。
见过帝京城繁华,捧玩过青州干净的雪,也来过南方的杏花镇子,沐浴山中暖风和田间的温阳,看似波澜壮阔,但冥冥之中,仍有一把锁挂在悬在头顶,他们从来没有真正自由过。
不过,这一切还是有福报。
顾有悔端着一盆血污的水推门出来。
纪姜的肩膀一怔,她忙别过身去。顾有悔将木盆放下,走到她身后。“你哭过了就哭过了,又不丢脸。放心,你不准他死,就算他被鬼差套上铁索,我也要替你把他拽回来。”
纪姜没有回头。
“你们为我们……牺牲太多了。”
顾有悔抱起手臂的,看向靠的矮松下的父亲,又看向炉火前佝偻着腰背的母亲。
“我也许是只是为了你,但是,他们不一样。”
青衫飞扬,他头上束发的青带拂过纪姜的眼睛。这几年过去,纪姜再也没有了当年公主府中那颗如水晶一般光明透亮的心,宋简也再也没有了帝京文坛折桂,斗酒行三百诗的豪气。他们都有所消磨。失去了最好的样子。
只有身后这个少年,悄然成长,恰是最好的时候。
“如果天下太平,我根本不会在乎宋简是死是活,我只在乎你过得好不好。不过,这么多年的,你和宋简让我明白,手中握剑,就要挺身迎上,我是因为你,才得以看到这世上除了江湖之外,还有更广大东西。所以,不论是我,还是唐幸,我们护你,救宋简,不单是私情,也是因为,我们也信你们心中所信的东西。”
青娘顺着他的话道:“殿下,悔儿的话是对的。自从御门跪谏,宋大人放下私仇,保全老爷的性命,又平定三王叛乱,让天下百姓安享太平富足,他就该受今日人们回以的福报。宋大人这些年,虽行在云端,却也是观音慈目中的可怜人。神佛都是有眼的,不会弃掉任何一个舍私恨,取大义的人。殿下既然信他,就信他到底。”
顾仲濂也停下手中的事,一盘干净的白芷去了沙石,干干净净地铺在瓷盘儿上。
“有悔,给林先生捧进去。”
说着,他搓吹掉手上灰。艰难地撑起身,拍净背后的尘土。拿过木杖,一深一浅地走走到顾有悔的身旁,抬手在他的肩背上轻轻拍了拍的,而后慢慢地绕到茅屋后面去了。青娘望着顾仲濂的背影,淡淡地笑了笑,目中饱含温情与信赖。
谁都不是神佛。
谁都不能单方面的救赎任何一个人,不过是在三千世界里深情地走一遭。放下能放下,坚持必须要坚持的。人这么修炼着,历经几世的轮回,有的人成了青娘和七娘,有的人成了纪姜和宋简。
好在啊。他终究没有辜负这个世上的热情。
三日过去以后,宋简终于从混沌的意识当中脱出身来,身上溃烂之处逐见愈合之像。因炎症而引起的高热也渐渐退了下去。其余患症的人也都逐渐开始好转。如同炼狱一般茅屋中,终于嗅得见了一丝生气。
林舒由一刻都不敢疏怠,连日又是内服,又是外用,到了第七日。包括宋简在内的病人们,总算勉强站得起身来了。
林舒由几乎连日都没有合眼,已然是精疲力尽。
“顾有悔,来……这些人可以挪出去了。日后你再因为这样的事把我从琅山拽下来,我打死也不会来了。”
顾有悔挽起袖子去扶宋简。
“听到没,算你命大。”
宋简咳笑了一声,将手撑扶在顾有悔的肩膀上。
“辛苦你了顾小爷。”
顾有悔避开他的眼光。往门外看去。“欸,纪姜呢?”
门口的人道:“好像村口那边出了什么事,纪姑娘去查看去了。”
正说着,几个农人从远处田埂上跑来。“顾少侠,南京城那边遣了好多军队过来,都举着火把,人已经到村口了。纪姑娘让我来告诉宋大人,赶紧想办法从撤走!”
宋简一怔。
“那纪姜呢。”
“纪姑娘不肯跟我们一道过来。”
顾有悔恨道:“她要做什么啊……这个傻女人,她要替这边拖延吗?”
宋简摇头,手指不断捏紧:“不对,南京城出兵焚村,那个叫唐幸的人一定出事了。我得去看看……”
顾有悔忙让林舒由替过他的手。
“你现在这个样子,去了有什么用!她替你们去送死就算了,你得给我冷静下来。师兄,你们赶紧集合村里的人,带着他们从荡山撤走。”
林舒由点头道:“我明白,那你呢。”
“你们救你们该救的人,我去找那个糊涂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