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个不知人事变迁,记忆还停留在几年前的粗人。
他的话却莫名得痛快,痛快到纪姜也想让宋简听一听。她隐忍了太久,矜持了太久,她困在花浓宫深,金镀岁月的梦里也太久了。面对宋简,好像必须要抛掉宫廷雅言,浑说一通市井糊涂话,才能扎扎实实,不遮不掩地告诉宋简。
她有多心疼他的这一生。而她这一生,又有多爱他。
***
文华殿前此时正式剑拔弩张的时候。
梁有善才在东厂的人那里听到了李旭林惨死在午门,尸体还被百姓践踏,至今无人去收敛。人正气得发抖,就听人来报,说楼鼎显的人马已经破了帝京城的大门,冲入大齐皇城来了。
“什么!孙刘两家的人马呢!”
“那些人……在白水河就交一次手就吃了憋,不动啊……”
所谓无根之人的权势之路,就是连树倒猢狲散的资格都是没有的。树好歹还有根,倒了之后,枝头的残叶还要在风中呜咽一阵,为他哭一场。然而他如今的处境,却真的只是一根独木,连一片叶子的安慰都寻不到。
他手上还捧着伺候皇帝盥洗的金盆,明晃晃的晃眼睛。
底下的人大多慌了,“督主,怎么办啊。”
怎么办,他千算万算,不曾算到纪姜竟然真的会纵楼鼎显逼宫。她真的不顾小皇帝的命了吗?
正想着,李娥打帘从里面出来。她看了一眼梁有善。
“梁公公怎么还站着,万岁爷在唤您呢。”
做奴才伺候人,总要有所求,财路被宋简撬断,党羽也被人杀得杀,流得流。伺候人的这层皮早就没有必要披了。
他将金盆放下。
“把慈寿宫给我围起来。”
“来不及了,督主,邓家的那个小侯爷刚刚就带人把慈寿宫封护起来了!”
“什么!”
外面喧声四起。
“来了呀……来了呀……”
梁有善喝道:“慌什么,让东厂的人全部给我到文华殿来!”
李娥道:“你要做什么。”
梁有善一把推开他:“伺候你们万岁爷归西!”
李娥本就是刚烈的女子,听他这样说,哪里肯放他就这么走了,一把抱住他的腰:“你敢对万岁爷下手!必被碎尸万段的!”
梁有善随手抄起一把花剪子对着李娥的肩背狠戳去:“那也死得磅礴大气,和这天下的皇帝一道陈尸。”
李娥吃痛松力,黄洞庭见状忙上前来摁住她的伤口,将人楼入怀中。
梁有善道:“你们这对假鸳鸯,也跟着那小皇帝去吧,等咱家伺候完了正主,再来和你们了结。”
“你……”
话未说完,殿外却有人在唤梁有善的名字。
李娥吐出一口气来,对黄洞庭道:“听见没,是殿下!”
与此同时,梁有善却也笑出了声:“我就知道,什么临川长公主,女人而已!狠不到那个层度!”
说完,他甩袍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喝道:“把这两个人,锁到里阁去。”
话说完,文华殿的大门也被他推开。
刺眼的阳光如同猛兽一般张牙舞爪地扑了进来。檐顶上的垂铃猛地被风刮起,悠长的铃声送向天际。梁有善不由得抬头望去。
八月初天空,高阔得看不见一只鸟。
天穹底下,纪姜站在阶前。她仍然穿着素孝,周身所有金玉饰物都摘掉了。
“呵……”
梁有善笑了一声,“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皇家子嗣的命有你这么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