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为了抓捕那只怪物,城南分局的行动大队忙碌了一整晚,稍后又去医院,对各自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由于嫌疑人还待在医院,情况未明,只有局长守在那边,廖芳就让大家先回局里还装备,然后回家睡一觉。
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回家,他们渴望获悉真相,以至于他们无法忍受独自待在家里等待的感觉。
我们打个地铺在局里睡吧,等嫌疑人情况稍微好转,我们就可以对他进行审问了。刘韬脱掉外套,疲惫万分地说道。
对,我们就在局里睡。走走走,去会议室,那边有很多长桌,躺着比较舒服。孙正气一把搂住刘韬的肩膀,好得像哥俩一样。但是在此之前,他对这位头发半秃的前辈却没有一点尊重。挫折使人成长,这话说得果然没错。
廖姐,我值班的时候带了两床薄被过来,我给你拿一条,咱们在档案室凑合凑合吧。胡雯雯亲热地挽住廖芳的胳膊。
行吧,若是回去了我反而睡不着,走走走,咱俩一块儿睡。廖芳顺势便被胡雯雯拉走了,那些争吵、分歧、明争暗斗,已然彻底烟消云散。
大家一起吃了早饭才各自躺下,一觉就从早上睡到了下午。局长来看过好几次,却都舍不得叫醒他们,只是摇摇头,欣慰一笑。六点半的时候,廖芳被自己设定的闹钟叫醒了,顺便把大家也都喊醒,然后去找局长询问嫌疑人的情况。
哦,嫌疑人啊,他还在医院。局长尴尬地直摸脑门。
那他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审讯?刘韬急躁地问。
我也不知道他情况如何,人家不让我打听。你们坐下慢慢听我说,别激动,局长亲自给大家端茶递水,笑容干巴巴的:这桩案子现在已经不归我们管了,所以不该问的你们别问,不该说的你们也别说。哦对了,我把你们的执法记录仪都交上去了,相关视频也都删除了。你们就当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睡醒了就忘了吧。
回应他的是孙正气义愤填膺的质问:那怪物是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抓住的,凭什么我们不能管?汪叔,你让我把心放宽点,去容纳并理解未知,我容纳了,我理解了,可是你们却不能容纳我们,理解我们。我们有权探明真相,我们有权知道我们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
是,你们是有知情权,但人家也有监管权啊!现在人家把嫌犯扣了,谁都不让见,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也和你们一样,很想知道真相。离开医院的时候,我几度想冲回去找他们理论,但是我知道那没用,人家要封锁的消息,就算是厅长部长去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不该你知道的,他们绝不会让你知道。我他妈也憋屈,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人家大的还不止一级。我都认了,你们也认了吧。我所说的把心放宽点也包括现在这种情况。真相往往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这个道理你们总有一天会明白。都散了吧,我也很无奈啊!
局长连连摇头叹气,面容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孙正气梗着脖子站在他对面,一句话不说,眼眶却慢慢红了。
局长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解:回去休息吧,别在这儿折腾了。我知道临门一脚却踹不出去的感觉是怎样的,但是前面是一块带刺的钢板,你踢不开啊。真相不是最重要的,过程才重要,今天你们都表现得很好,我给你们记一等功,月底发奖金!
孙正气挥开他的手,快步朝门口走去,背对着他,哽咽道:汪叔,我已经长大了,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已经骗不到我了。对警察而言,没有什么比真相更重要,我们的职责就是还原真相,所有的努力和付出也都是为了一个真相,那是我们的使命,是我们终其一生都在追求的东西。对一个警察说真相不重要,你这是在侮辱我们的职业!
门被砰地一声甩上,随他之后,胡雯雯、段小舟等人也走了。刘韬凑到局长耳边问道:视频真删了?
删了,上头还派人来检查了我们的系统,确保我们没留备份。局长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行吧,我们走。刘韬挥挥手,刑侦一队的人也走了。
局长看着原封不动的一桌茶水,再一次深深叹息。
回到办公室后,孙正气开始乒铃乓啷地收拾东西。胡雯雯眼圈通红地折叠着两床薄被。他们为之战斗,为之豁出性命,为之不眠不休,所图不正是一个真相吗?结果到头来却有人告诉他们,真相并不重要,它应该只被少数人掌握在手里。那他们这些警察算什么?普通老百姓又算什么?他们所生活的这个地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孙正气脱掉警服,强忍着腹部的疼痛换便装,脸上不带一丝温度。他今天差一点就被捅死了,可是他换来的却是一句假的不能再假的安慰和一笔微薄的奖金。他的信念和追索,都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付之一炬。
他疼得直吸气,近乎于哽咽地说道:雯雯,我难受。
胡雯雯从身后抱住他,把带着泪的脸贴在他背上,小声呢喃:我也难受。
孙正气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雯雯,在昨天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的视野很开拓,但是在昨天之后,我才知道我其实一直活在一个看不见光的地方,我以为我的目之所及就是全世界,我还为此沾沾自喜。但是有一个人忽然出现,他指着我的头顶说道:看,那上面还有一个世界!于是我抬头看去,这才发现我所在的地方竟是一个垂直的深渊,而深渊的上方有一个放射着光芒的更广阔无垠的天地。我欣喜若狂,于是找来一根绳索往上爬,爬啊爬,爬啊爬,为此差点丧命,为此付出了所有努力,才终于爬到出口。我离那束光只差一臂的距离,只差一臂,可是先我一步抵达的那些人,那些也曾待在黑暗深渊里的人,却拿出一把剪刀,把我的绳子剪断了。
孙正气慢慢蹲下身,哭得像个孩子:我若是不往上爬,我就永远不会知道我们的头顶还有另一个世界!我若是不往上爬,我就永远不会知道从深渊的边界摔入渊底是怎样痛苦的感觉!我胸腔里跳动的这颗心脏,它再也没有办法老老实实地待在黑暗里了,它渴望光明你知道吗?它渴望光明,渴望真相!
孙正气捂着剧痛的腹部,哽咽道:雯雯,我一辈子都会被困在今天,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怪物。
胡雯雯太理解男朋友的感受了,因为她和他一样,也被人狠狠从真相的边缘推入了未知的深渊。其实未知并不可怕,甚至于连那个怪物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感知正在被人扼杀,而你却无能为力。
两人抱在一起小声地哭,其余组员也都颓丧地坐在地上,表情木然,内心却充斥着怒火和不甘。
廖芳几次跑来看他们,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刑侦一队的人也很难受,但他们工作时间长,早就习惯了这种被真相之门阻隔在外的感觉。世界上破不了的密案太多太多了,如果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心里,那谁受得了?
破不了的密案的确很多,但是这一桩不一样,这一桩不是我们破不了,是上头不让破。我心里也憋屈得很。刘韬对廖芳抱怨。
廖芳却盯着手机,眼神飘忽。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她忽然说道:刘哥,要不我问问梵伽罗吧?
他会告诉我们吗?像他那样的神人,不该问的别问不都是他们的口头禅吗?如果说上头是官僚主义,那他们就是纯粹的把自己当成神祇,把普通人当成蝼蚁。蝼蚁只要活着就好,做什么要去探索世界?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刘韬连连摇头,对此表示并不乐观。
梵先生不会的,他是一个把自己放得很低的人,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什么神祇。我想试一试,要不然我可能会连续失眠好几个月。廖芳一边说话一边拨通手机。
刘韬假装不在乎,实则耳朵已经竖直了,其余人也都一眼一眼地瞄过去。
廖警官,你有事?梵伽罗的嗓音总是那样温柔和缓。
廖芳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梵先生,我想知道那个怪物究竟是什么,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她放开呼吸,小心翼翼地询问:你能告诉我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