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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夜陆瓒回来的时候,我已烧好了热水。
院子里有一口水井。我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拼命打水,洗手洗脸。不管怎么洗,血腥味仍是挥之不去。
陆瓒身上又是污泥又是血渍,看起来颇为可怖。
我说:「陆瓒你洗一下吧。」
他自去洗漱。劳累一整夜,我疲乏不已,渐渐睡去。待我醒时,天已大亮,然而陆瓒却还在慢条斯理地洗他的手。
水桶里的水已经凉了,他仿佛毫无知觉似的,一遍一遍,舀水,洗手,再舀水。
动作机械,好像行尸走肉。
我跳下床,心惊胆战地去拍他肩膀:「喂,陆瓒,你别洗了,会着凉……」
触手,是滚烫的肌肤。
这家伙已经发起高烧。被我一拍,软软倒下,人事不省。
为了掩人耳目,我们一路上都专门挑荒郊僻岭来走,这上哪里去找医生?
我将陆瓒安置到床上,把所有的被单衣裳都往他身上堆,然后去找他的行李,看他会不会随身带着什么有用的东西。
陆瓒逃走的时候带的物品很少,只有一点干粮,还有几块碎银子。
唯一一个珍而重之包起来的物件,是个小小瓷瓶。
莫非是药?
我打开瓷瓶,从里边滚出几粒圆滚滚的小团子,似药非药,看着很眼熟。很像是我日常吃的那种蜜饯话梅,但质地干燥,又不大像。
我犹豫着啃了一小口,味道无比熟悉,肯定错不了。
这话梅看着简单,原料金贵且工艺复杂,是公主宫里的专供,其他人都吃不到。陆瓒能有这个,只能是因为那日我送他的那个零食匣子里,有它。
只是,他为何将蜜饯晒干,收到这瓶子里,连逃回家乡都要带走?
陆瓒说过的话逐渐在耳边浮现。
「公主与我,素无交集,何必这般关怀?
「我只是漂泊异乡朝不保夕的质子,根本不配承受公主好意。
「我陆瓒不是什么君子,但我自问从不曾陷害公主。
「公主与他人相比,也没什么不同,又何必抱了那一线的希望?
「还请公主明示,冲泡藕粉的水,我是该用河水呢,还是该用井水?
「以后,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这样很好。」
……到底,他还是接纳了我的好意啊。
嘴里还留着话梅干酸甜的味道。
待我意识到的时候,我眼睛里已蓄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