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今昂没多想,听见明昼说刚好下班,也就同意了和他一起下楼。他们走出心理咨询室的时候,刚好看见一名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歪倒在休息区的沙发上,长得颇为斯文,只是醉鬼模样难免让人心生反感。
萧今昂见状,忽然想起了楚熹年曾经在群里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那本书里没有正面描写过渣男的姓名和身份,我只能从字里行间推敲,对方的身高应该比明昼要高,长相比较斯文,右手有一串字母纹身。你要小心,注意不要让这种人和明昼接触。】
此时接待人员刚好帮忙把沙发上躺着的醉酒男子扶起来,带进了对面的心理咨询室。两拨人从走廊擦肩而过,萧今昂注意到那名男子看起来刚好比明昼高小半个头,面容斯文,右手虎口处有一个半遮半掩的“S”形字母。
是他……
萧今昂目光不由得跟随着对方,回头看了一眼,但对方已然进入咨询室,一切情景都被掩入了门中。就像刚才擦肩而过的两拨人,就像两根原本相交的命运线,此刻被拨回了平行状态。
接待员看见萧今昂和明昼出来,正准备上前询问一下后期的治疗方案和收费问题,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明昼就已经听见了她踩着高跟鞋过来的声音,微微抬手,阻拦了她接下来的话:“我现在带他下去转转,治疗方案明天再敲定。”
接待员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明昼一眼,隐隐感觉对方今天有些反常,接待病人的时间也比从前要来得久,但也没说什么:“好,那有什么事您和我打电话吧。”
明昼微微点头,带着萧今昂坐电梯下楼。五六点正是下班高峰期,加上周围毗邻商场,广场街道堪称人满为患。霓虹灯一盏一盏亮起,彰显着夜生活的来临。
明昼问萧今昂:“你家住在哪儿?”
球里啊。
萧今昂差点把真话秃噜出来了,他险险把到嘴的三个字咽了回去,含糊其辞道:“我家……我家就在附近……”
明昼从口袋里摸索着抽出了一张名片:“我就送你到这里吧,下次有什么事直接打这个电话,不用再预约了。”
萧今昂伸手接过来,结果发现是一张名片,好奇问道:“为什么?”
明昼面色平静:“因为预约要钱。”
萧今昂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哦。”
他双手插兜,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碎石,终于意识到对方这样是在帮自己省钱,心里忽然觉得有些软软的,明昼真是个好人,为什么过得那么惨呢:“明医生,你人真好。”
明昼听见萧今昂说自己是好人,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慢慢把手插入了口袋,想说自己其实不是好人,只是个烂透了根的人,但到底又什么都没说,转身慢慢离开了。
明昼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他听到周围嘈杂的声音,习惯性摸了摸口袋,结果发现自己刚才出来得匆忙,忘了带盲棍下来,刚才一直和萧今昂并肩走路说话,竟也未发现。
底下人流涌动,他站在原地不动,就那么一愣神的功夫就被人重重撞了一下肩膀,随即耳畔响起了一道男子粗糙暴躁的斥骂声:“你瞎了啊,没长眼睛吗?!看见大活人还往上撞!”
明昼闻言有一瞬间的静默,随即慢慢后退了一步,听不出情绪的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这对明昼来说只是家常便饭的三个字而已,并不一定代表道歉。
他扶了一下自己快要滑落的墨镜,那一瞬间,骂人的男子看见了他无法聚焦且异于常人的眼眸,嘀嘀咕咕惊奇道:“嘿,你还真是个瞎子啊,瞎子还来大街上乱晃什么。”
他嗓门粗大,一下子引来了周围过路人的注意,行人纷纷停步驻足,低声窃窃私语,声音一窝蜂往明昼耳朵里钻。
“原来是个盲人啊,真可惜……”
“那个男的忒没素质了,撞人不道歉,还人身攻击……”
“盲人怎么了,盲人又没吃他家大米饭……”
盲人。
盲人。
明昼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努力凭借着记忆想离开这个人满为患的地方,然而失去了导盲棍的辅助,他连基本的排除障碍都做不到,后退时不小心撞上人,转身时又不小心撞上人,步伐越来越慌乱,眼镜也险些掉落。
他像一只被封入罐中的蚂蚁,逃无可逃,唯有一次次撞壁,但永远都离不开这方寸之地。
路人看着他,似乎想上前帮忙,但又有些犹豫,殊不知他们的目光犹如凌迟之刑,将人割得体无完肤。
明昼后背已然见了汗,他甚至感到一阵晕眩,耳畔响起一阵嘈杂错乱的声音,由远及近,分不清是嘲笑还是同情。恍惚间他好像不小心绊到了什么,险些摔倒之际,忽然有一只手及时攥住了他,力道很紧:“明医生——”
声音尤为熟悉,是萧今昂。
萧今昂刚才没有走远,他一回头就看见明昼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像是失去了方向般漫无目的地乱转,立刻拨开人群赶了过来。
他莫名觉得明昼此时像是风雨飘摇的海面上孤独行驶的小舟,一卷风浪袭来便会被打翻,下意识攥紧了对方的手臂,扶住明昼快要滑落的身躯,忧心皱眉,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那一瞬间,风雨皆休,风浪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