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殿停着一口封死的金丝楠木棺,四周摆放着冰盆,一进去便冻得人打了个哆嗦。赵素却好似全无感觉,一身素服跪在灵前,雕像般一动不动,让人很难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旁站立的宫人想劝她吃些东西,却都被拒绝,只得捧着东西退下。
容宣从宫墙角落搬了一摞黄纸抱在怀中,假装要给皇后灵前烧纸,不着痕迹走到赵素身后,将一叠黄纸递给了她。
赵素并未回头,习惯性想伸手接过,却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了一道熟悉的男声:“数日未见,不曾想变故至此,物是人非。太子殿下难道打算困囿皇后宫中,一辈子都不出去么?”
赵素闻言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循声看去,却见一名太监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面容轮廓隐隐与容宣相似。
容宣?!他怎么会忽然进宫?!
赵素指尖一紧,险些将黄纸攥破。那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面色在火盆的照耀下显得阴晴不定,最后却都终归于平静。她将手中那叠黄纸扔进火盆,在一簇陡然升高的火焰中,扶着膝盖缓缓起身,艰难吐出了一句话:“随我进来——”
语罢转身进了一旁的内室,并吩咐旁人不得打扰。
容宣跟着她走了进去,怕有人偷听,反手带上房门,并摘下了自己头上的太监帽,叹息道:“前日听闻皇后忽然薨逝,还请太子殿下节哀。”
赵素原本背对着他,闻言终于转过身,抬眼看向了容宣,身形清瘦了不少:“先生今日费劲入宫,总不会是为了对我说这句话的,有何来意,不妨直言吧。”
容宣笑了笑:“殿下如此,反倒叫我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赵素自顾自在茶桌边落座,拎起茶壶,斟了两杯无甚温度的茶:“若是为了让孤劝说皇上,放燕太子归国,孤只怕有心无力。以孤如今的处境,不劝才是最好的,若劝了,皇上只会因为厌弃孤,从而迁怒旁人。”
她语罢搁下茶壶,发出一声轻响,目光直视着容宣:“现如今,孤什么都不做才是帮你们,做了反而是害你们,容宣,你懂吗?”
容宣不说话,掀起衣袍在对面落座:“可太子殿下上次说过,曾欠我一个人情,不知如今是否作数?”
赵素自嘲一笑:“赵素虽为女子之身,可也有一诺千金之重。只是这个人情太大,孤如今势单力薄,只怕帮不上忙。”
容宣只说了一句话:“助姬凡离燕,连带着他的三千铁骑。”
赵素微微摇头:“容先生,孤说过了,这个忙太大,我帮不起,你换一个吧。趁着孤现在太子之位尚在,尚有余力帮你,等日后皇上废储,只怕就有心无力了。”
容宣却道:“我一直认为殿下志向不俗,可为何如今言语凄惶,有认命之势?难道见前路崎岖,心生退却?”
赵素闻言微微一顿,无声攥紧膝盖:“先生不必用话激我。孤是大周的太子,万事自然以国为先,放姬凡离周,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先生还是回去吧。”
容宣并不动作:“倘若三皇子姬云登基,出兵攻打周国,殿下当如何?”
赵素无动于衷:“三皇子生性鲁莽,不足为惧。相比姬凡,孤倒宁愿他登基为皇。”
容宣反问道:“三皇子生性鲁莽,可周国未见得就有贤才。自身难立,敌人再蠢又有何用?”
周国贤才济济,只可惜都不得重用。赵素倒是慧眼识人,她却不掌大权。
容宣又轻笑一声,最后下了一剂猛药:“陛下如今沉迷修仙得道之术,莫说是姬云为帝,就算是三岁小孩登基,只怕周国也是覆灭在即。我如今前来,不仅是为了帮姬凡,也是为了帮殿下你。”
赵素听出弦外之音,慢慢抬眼:“帮我?帮我什么?”
容宣闻言静默一瞬,目光沉沉与她视线对上,一字一句压低声音道:“你助姬凡离燕,他助你登基为皇——”
“太子殿下女子之身已在皇上面前败露,皇上必然不会让你登基。日后等待殿下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被废,要么暴毙……当然,殿下若是把心一横,造反也无不可,只是你朝中党羽已被陛下除掉大半,只靠轩辕清一人是断然无法成事的。”
“殿下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烟年公主着想。一个痴傻公主若无人相护,下场如何自不必我说,改嫁和亲的不在少数。你助姬凡离燕,待他登基为皇,举一国之力助你登位,难道不是十拿九稳之事?”
窗外夜色沉沉,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伴随着容宣一字一句落下,赵素眼底情绪终于有了些许起伏,她睫毛控制不住颤了颤,声音平静沉凝:“先生说的极是好听,孤也有些动心了。可孤与他素无交情,助姬凡归燕之后,他若是出尔反尔,孤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针见血。
容宣皱了皱眉:“他不是那种人。”
赵素摇头:“帝王权术最迷人心,先生又怎知他不会出尔反尔?”
容宣抬眼看向赵素:“你与他素无交情,我说再多你也是不会信的,我总不能签契为证,让你助他离周吧?”
赵素:“一纸契约对于商人的金银或许有效,可在周、燕二国面前,太轻。先生以何做保,姬凡登基为帝之后一定会助孤为皇?”
又或者说,
“姬凡能用什么珍贵之物做抵押?”
她说这句话时,目光静静落在了容宣身上,带着一种掌权者的探究与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