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是舍不得,虽然才怀上没三个月,她却仿佛能感觉到他在怀中血脉相连的那个奇妙感受,这是独属于母亲才有的羁绊。
即便再危险,她也还是毅然决然地说要留下,大皇子也同样很期待这个弟弟,会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肚子,问她弟弟何时出生,会说等他出生后带着他读书写字。
母子两尽情畅想着,她已有许多年没如此期待与欣喜过。
是从何时这股期待开始变质的呢,哦,是先帝兴奋地承诺,但凡她能再生下个小皇子,便要给她再封赏。
她都已经是贵妃了,再往上本就只能是皇后了,身边越来越多人提前恭喜她,说只要再诞下个小皇子,她便能稳坐后位。
她渐渐地也将腹中的孩儿看做了所有的希望,直到那双眼睁开,不仅打破了她所有的美梦,甚至还让她瞬间跌入泥潭。
她失去的不单单是宠爱,而是她的所有。
可孩儿又何其无辜,他无法选择降生在谁的腹中,也无法选择他的眼瞳,他只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稚子。
她有过心软吗?也是有的,在看见他浑身是伤,血流不止时,她想为他擦泪为他止疼,但一看到他那双诡异的眼瞳,短暂的母爱又全都破灭了。
“娘娘,陛下是您的孩儿,王爷同样是您的孩儿,他无错,错得是愚昧的世人。”
是了,若说他的眼眸是原罪,那生下他的她,才是真正的错。
苏太后的背脊愈发弯曲,耳畔回荡着小姑娘甜软却郑重的声音,屋内燥热发闷,她的手指却是冰凉的。
她有多少年没被人如此不客气地教训了,居然还是个半大点的小姑娘。她失笑地摇了摇头,连小姑娘都懂的道理,她到这会才参透,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她与凌越之间,早已无回头路可走,即便她真心悔过,凌越也绝不会放过她的。
小姑娘说得很对,她从一开始便是错了。
屋内一片寂静,两人相对而坐都没有开口。
沈婳是说得口都干了,正端着茶水小口抿着,但她很畅快,她也没想着太后能醒悟又或是如何。
只是这些话憋在她心中已经很久了,她不怕得罪太后,只怕没人能懂凌越所受之苦,还要背上不敬长辈的骂名。
苏太后则是被她的话震得久久回不过神。
沈婳喝完了茶水,眼见太后也没要继续辩解的意思,有些兴致缺缺,正打算要起身辞行,外头就有小宫女前来通禀,说是太子来了。
这会她再出去也来不及了,反而还会正面撞上,她也没什么好心虚的,便自然地坐着。
太子前来探望,太后事先也不知情,她也没那么蠢,明知太子做了亏心事,还把这两人凑在一块,那不是给人找不痛快吗。
但凌维舟如今还是太子,她也没不见的道理,见沈婳镇定自若,便虚弱地抬了抬手让人进来了。
很快凌维舟便跟着小宫女走了进来,他知道皇祖母病了,也知道沈婳在侍疾,却没想到一来便碰上了。
他先是恭敬地上前行礼,而后目光就不自觉地往她身上落。
几月不见,她竟比之前更美了,缓缓起身向他行礼,那陌生又疏远的态度令他烦闷又痛苦。
偏生他还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满是苦涩地让她起来。
而与他一道来的,竟然还有许久未见的赵温窈。
上次小产以及如月的事后,赵温窈便再未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听杏仁说她想见老太太,挺着小产后虚弱的身子跪求了半个时辰。
沈婳还挺唏嘘的,想着老太太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应当会再次心软。
不想杏仁却摇了摇头,“哪儿见得着呀,老夫人被气得病倒了,一直昏睡不醒,大夫交代了不许老人家受刺激。”
“表姑娘去跪求的那日,正好又是三太太在侍疾,三太太这会瞧见表姑娘那是恨不得咬块肉下来,好一通阴阳怪气,表姑娘连老太太的面都没见着呢。”
沈婳连连咋舌,三叔母原先是日日拍赵温窈的马屁,如今见她彻底失势,女儿的亲事没着落,又有三叔父被勾引的事在,自然是恨死
她了。
她入宫的东西是老太太屋内的嬷嬷置办的,但她是以没名没分的侍妾入宫,连宫女都不如,不能招摇只能带些金银,一个小布袋便跟着接人的小太监走了。
赵温窈今日穿着不起眼的衣裙,一声不吭地跟在凌维舟身后。
不过隔了几个月没见,她竟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容貌还是那副容貌,依旧是沉稳安静的性子,可以往她也病秧秧的,却有股温和的书卷气,可如今周身笼罩着层阴郁的气息,让着瞧着便不喜。
她许是也没想到会碰上沈婳,在看见她后脑袋垂得更低了,捏着手掌站在一旁的阴影处,若不仔细甚至要忽略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