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老爷走了多久,天上的雪花似乎下大了,许多雪花从头顶上碗口大的洞口飘落在曲登头上,曲登没有喊叫,也没有动弹,他像住在雪屋里,站在窗口,一直专心在仰头看着碗口大的天空飘下的雪花,等待着阿爸、阿妈,等待着哥哥的到来,他期望着他们也能带着他飞到天上,永远离开这里,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惚感觉到了他的亲人们正在向他靠近,啊,他的心鲜活了起来,他看到了阿妈,看到了哥哥和阿爸,他们都亲切地向他微笑着,向他招着手,他终于笑了,他急切地想大声喊他们,他多想告诉他们自从他们走了后,他好孤独,多想他们啊,他没有一天不想他们!“阿妈,阿爸,阿哥,你们终于来接曲登了,真高兴呀!抱住我,我都快冷死了,快抱我……”
小曲登想开口说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口,他感到全身都成了冰封的雪塔,只有殷切的心儿在飞升,他闭上眼,他感到爸爸妈妈抱着他,哥哥握着他的手,他们一起飞升起来,飞得好高好高……
土司回去喝茶时,两个头人来报,他们抓住一个到神山偷砍树木的差巴,请土司下令发落。土司愤然地要亲自去审处,谁都知道,神山的东西怎么能轻易去动?更何况是砍树,肯定要重罚的。他这一去,就是一天,等回家时他才想起曲登,忙吩咐仆人去弄他回来,萨都措、沃措玛和母亲都大吃一惊,他们谁都不知道小曲登在后院的雪天里呆了整整一天,当大家跑到雪地里、劈开还完好的雪塔时,仰着头的曲登早已站立在雪堆里冻死了。
土司沉默了好一会儿,便让下人用小孩的最高葬礼,把曲登抬到很远的高山森林树葬了。
这件事让夫人和两个女儿对他责备了好久,直到他对她们发了一顿火,禁止她们再提起,此事才平静下来。
5 (一)
“出身高贵王室精粹,具有无上的智慧,身体魁伟英勇无极,聪明和蔼美青年,本性慈悲有益众生,愿把生命来抛舍……”
——《甘珠尔》中剧本之一《云乘王子》
清澈的若沃曲河两岸的大草地已是苍翠郁郁,远山近岭葱绿的沙松翠柏一片片,一团团,层层叠叠绵延到雪山下,苍苍茫茫的绿色延伸到天边,一派明媚妖娆、绿意盎然的景象。
布隆德肥美的草原上紫红的鹦鹉花、雪白的羔羊花、金黄的奶脂球花、雪蓝花、高山野玫瑰等等,奔放而热烈地擎着娇艳欲滴、优美千态的花盏竞相开放,仿佛在为布隆德草原浪漫的黄金季节欢呼喝彩。
这个季节确实是充满了诗意、浪漫而又五彩缤纷。这年正好是藏历马年,布隆德的马年赛马盛会是最隆重的,四乡八邻,朵康南北,远远近近的牧人、农户、骑手、客商等都会赶来。
距赛马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大草坝已撑起了很多镶图拼彩的各种帐篷。萨都措急切而又担忧地盼着,赛马会的日子越临近,她越显得不安,每天都要到楼顶上去眺望几次,但每次都莫名地怅然若失。
这天下午,萨都措再一次到楼顶向东南方远眺,绵延的草滩,起伏的山丘,白帐红房和淡淡升腾的炊烟笼罩在夕阳曼妙的柔光里,她心底涌起一阵无法自抑的惆怅和懊恼,黯然神伤地落下泪来。
“萨都措,你怎么啦?为什么哭了?”一个身着绛红僧服的英俊青年僧人不知什么时候上来的,就站在她的身后问道。
萨都措忙拭了下泪,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头看了僧人一眼,不悦地说:
“什么时候上来的?也不吭一声,吓我一跳。”
僧人和悦地笑了笑说:“我刚上来就看见你在流泪,所以就……”
“你看错了,我没流泪。”
“这几天你有心事,是吗?”
“我的事你少管。”
“我只是问问,你不愿说,我就不问了。”
“那就好,告诉你吧,刚才是你看花了眼,知道吗?哼!”萨都措不高兴他打搅了她的心事,不想跟他多说,便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萨都措扶着独木梯拾级而下,心中更加烦闷,不禁责备起自己来,真是啊,为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男人而伤心落泪,这到底是为什么呀!被人知道了真害臊。从明天起吧,不应该再去想他了!
这时却听僧人自语似地说:“又有马帮来了。”
刚走到木梯半中央的萨都措停了下来,她翘首望着僧人急切地问:“从哪个方向来的?”
“南边。”
“真的吗?我看看!”她兴奋地一手轻提裙裾,匆匆上了楼顶,几步就冲到墙沿边,是的,远方有一队人马正披着夕阳的余晖从草坡上走来,骡马的铃铛声已隐隐约约地传来。虽然还看不清是哪儿的马帮,但萨都措相信,这支商队就是她天天期盼的,她终于开心地笑了,说:“真的是!”说完,她兴冲冲地转身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