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在煎熬中等待向秦王政进谏停止攻韩的机会,机会终于来了。秦国肥累兵败的消息传到咸阳,朝廷上下一片震惊,秦王政更是坐立不安。号称天下无敌的秦军在统一战争的第一次大决战中就遭到了惨败,损兵折将都是其次,挫败了秦王政的信心,挫败了秦兵的士气,相反,却鼓舞了东方六国抗秦的斗志。
秦王对兵败之事大为恼火,专门在大成殿召集左右近臣商讨兵败一事,寻求对策。
尉缭身为最高军事长官,率先说道:“分析肥累兵败的原因,前线将领轻敌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并非重要原因。李牧效法廉颇当年在长平关中抵抗王齿乞、司马梗的战术,修筑工事,坚守营垒拒不交战,用时间拖跨来犯之军的锐气,麻痹敌军。同时,由于秦军是孤军入赵作战,军需运输耗资大,要求速战速决,李牧正是抓住这一点消耗秦军的供给,然后抓住战机破敌。即使杨端和与冯无泽不急着偷袭甘泉,这样长期与李牧相持着,也会被李牧拖跨,众所周知,长平之战先后相持三年之久,最终是用了反间计,使赵国用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取代廉颇才取胜的。假如仍是廉颇驻军长平关,胜负还难料呢。”王绾不以为然地说:“听国尉之言,秦国之内没有能打败李牧的人了。”
“王丞相错会我的意思了,尽管李牧利用本国优势,以逸待劳,坚守不出,也不是没有破敌之术,但速战速决、兵到敌破的办法却没有。你愈是心急硬攻,愈给敌方创造可乘之机,兵败的可能愈大,而一旦你也相持相守,战事又会无限期延迟下去。”嬴政也认为尉缭分析得有道理,便问道:“以缭兄之见,如何才能尽快破敌呢?倘若这样相持下去,东方六国一旦走向联合,统一大业又不知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完成。”尉缭说道:“臣也是考虑到这些才主张效法当年长平之战的谋略,使用反间计,利用赵国大臣之间的矛盾除去李牧的兵权。”李斯看看秦王政的反应,不失时机地说:“那就再派姚贾携重金入赵,他曾在赵国做过事,人事较熟,这几年来一直奔走列国,对于各国权臣之间的疏密关系了如指掌,一定能够胜任。”
李斯及时举荐姚贾,是想姚贾再立大功,进一步取得秦王政的信任。尉缭当然也赞成让姚贾去赵国行反间计,姚贾却为难地说:“我去赵国行反间计不是不行,未必能够奏效。因为我这几年来一直都是在列国之间奔走,常言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的身份也有所暴露。现在赵国君臣关系十分和睦,上下齐心协力,我突然到赵国行反间计势必引起赵国君臣猜疑,一旦反间计被识破,再派人前往就将失去效用,臣以为另派一名能言善辩、足智多谋,而且没有多大名气的人更合适。”尉缭认为姚贾分析得有理。
右丞相隗状反对说:“我堂堂大秦国兵多将广,以武力征讨天下,对付一个小小的李牧还要采用这种见不得人的下三烂手法,即使成功了,传扬出去也令后世嗤笑。何况即使赵人中计换下李牧,如果更换之人也懂得廉颇这种坚壁驻守不战的战术呢?这样拖下去只会把时间拖得更长,我认为离间一事实在不足取!”王翦一听尉缭把李牧同廉颇相比,并把李牧说得如此足智多谋,大有天下无敌之意,很不服气地说:“在下也赞成右丞相的主张,如果没有人愿领兵对敌李牧,我愿统兵出战会一会李牧,看一看他究竟是怎样一个将才,莫非真是孙武复出吴起转世不成!”
秦王政本来同意行反间计,一听隗状与王翦这么说,也改变了主意,他也不相信秦国猛将如云没有能打败李牧的,不能因为李牧侥幸胜了一仗就长他人之气灭自家威风。从内心讲,秦王政希望凭实力打败赵国打败李牧,这将会鼓舞他出兵其他国的信心。韩非一直都在静听众人的争论,他见秦王政听取王翦的建议,决定再次派兵进攻赵国,急忙进谏说:“臣认为打败李牧就等于打败赵国。如今赵国新胜,国内士气高昂,东方六国也受到鼓舞,赵国很可能会成为再次合纵的核心,必须尽快打败赵国,摧毁东方六国合纵的梦想。为了集中兵力打败李牧,只有王将军一人不行,可以暂停攻韩,让攻韩的人马撤下来也投入到赵国的战场上,王翦、杨端和加上攻韩的内史腾三路大军压向赵国,李牧必败无疑。臣仍然觉得存韩攻赵的战略主张没有错,特别是现在,若不对赵用兵,天下人笑秦怯赵,以为秦欺软怕硬;若对赵用兵,人马少又不能取胜,只有停止攻韩集中所有兵力攻赵才是上策。”
李斯向姚贾使个眼色,姚贾会意,悄悄走了出去。
秦王政又听韩非提出“存韩攻赵”的主张,十分不悦地说:“我大秦有雄兵百万,不用说同时与韩赵两国作战,就是同时兵进六国也绰绰有余。如今内史腾所率大兵节节胜利已经逼近南阳,南阳攻克,韩都新郑指日可取,现在就如一鼎即将沸腾的水,都已经翻开水花,岂能息火再让鼎中之水凉下来呢?寡人预计明年灭亡韩国,此战略布署不能更动,请韩先生从今以后休要再提存韩之事!”
韩非被抢白一顿,仍不心甘,又说道:“只要赵国灭亡,大王一封书信递到韩国,韩王安就会举国降服,举手之劳就能够灭掉一个国家,大王何必兴师动众、劳民伤财、损兵折将去得到呢?大王以兵取韩犹如弓背,以书取韩则是弓弦,臣不明白大王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做那些费时又费力的事?”不等秦王政回答,李斯就揶揄道:“韩兄的存韩攻赵之策才是弓背与弓弦之间的关系呢,韩兄用心实在良苦,韩国早晚要灭亡,只要不是第一个灭亡就行;韩国一定要亡,只要不遭兵燹而亡就好。韩兄不愧是韩国王室弟子,连这样的事都为韩国想到了,韩民列祖列宗地下有知也应该笑慰九泉了。”
韩非又羞又恼,满脸绯红,正要张口回击,赵高进来在秦王政身边耳语几句,秦王政立即勃然大怒,向韩非斥道:“韩非,寡人敬你为上宾,欲用你为太傅,破例允许你留在宫中,每天锦衣美食,本王如此待你,你为何背着寡人与韩国私通,寡人何负于你?”
韩非大惊,结结巴巴地说道:“请……请……请大王……明查,臣从来也没做过有损大王与秦国的事。”
嬴政猛然喝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抵赖,不是寡人亲眼所见,真难以令人置信!”
嬴政说着,把一方锦帕掷到韩非跟前:“这上面的字是你写的吗?”韩非低头一看,正是自己几天前写给韩王安的那份帛书,韩非不明白这封帛书怎么会到赵高手中。这时,两名虎贲军押着那位时常给韩非送密函的人走上殿来,嬴政怒喝道:“韩非,你可认识此人!”
韩非早已吓得两腿发软,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嬴政盛怒之下对韩非吼道:“来人,把韩非打入廷尉大牢,审讯之后再做处理!”
韩非被虎贲军押了下去,李斯望着韩非萎缩的身影,与姚贾相互瞟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秦王政派王翦为大将,杨端和与辛胜为裨将,领兵二十万再次攻赵。王翦将大军兵分两路攻入赵国,一路进逼邺城,一路攻打番吾(今河北灵寿西南),两路大军互相呼应,左右逢源,迂回并进,犹如两只巨龙进逼赵国北部。李牧再次受命迎敌,他在灰泉山一带修筑营寨拦截王翦的两路大军。
王翦吸取杨端和与冯无泽肥累惨败的教训,并不急于求成,而且步步为营迂回逼近,也连营结寨与李牧大军对峙,伺机攻破李牧营寨,打败李牧大军。
王翦知道如今李牧的名声天下人家喻户晓,如果自己一举打败李牧,就成就了一世英名。尽管这多年来出生入死,东杀西讨,为秦国攻城掠地立下许多战功,可以当之无愧地称自己为秦国第一名将。但自己的名望和地位与武安君白起相比,差之太远,就是与蒙骜及自己父亲王齿乞相比也仍然不及。王翦这次主动请求领兵攻赵与李牧一较高低,就是想凭这一仗巩固自己的第一名将地位,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有打败李牧才能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真本领,也让秦王政与尉缭刮目相看。
王翦与李牧对敌,可称得上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两军相持三月有余,彼此没有找到对方的破绽。高手相搏,一方有一丝一毫的疏忽被对方抓住了都可能导致惨败,这其中既有战略战术上的技巧,也要有为将者心理素质之间的较量。论作战技术与实战经验,王翦并不逊色李牧,但就心理素质而言,王翦比李牧稍差了那么一点,也许因为王翦此次出军本身包含着几分个人功利,在三个月的对垒中毫无建树,稍稍显露几分浮躁。恰恰这几许浮躁被李牧抓住了,就等于李牧抓住了战机,战争的胜负自然决定了。
战争不仅耗人耗物耗时,也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