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翰文慢慢抬起了头,望向胡宗宪:“部堂大人是在指责属下?”
胡宗宪没有接言,只是望着他。
高翰文:“‘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奏议是属下提出来的。十天以后当然是让那些有钱有粮的人拿出粮来买灾民的田,灾情解了,改稻为桑的国策再责成那些买了田的大户去完成,于情于理于势,眼下都只有这样做。”
胡宗宪:“那么高府台准备让那些有钱有粮的人拿多少粮来买百姓的田?”
高翰文一怔,接着答道:“千年田,八百主。买田历来都有公价,这似乎不应该官府过问。”
胡宗宪:“十天过后,赈灾粮断了,灾民没有了饭吃,买田的人压低田价,官府过不过问?”
高翰文先是一愣,接着答道:“天理国法俱在,真要那样,官府当然要过问!”
胡宗宪:“哪个官府?是你杭州知府衙门,还是巡抚衙门,藩臬衙门?”
高翰文慢慢有些明白胡宗宪的话中之意了:“部堂大人的意思是浙江官府会纵容买田的大户趁灾情压低田价?”
胡宗宪深深地望着他:“要真是这样,你怎么办?”
高翰文沉默了,许久才又抬起了头:“属下会据理力争。”
胡宗宪:“怎么争?”
高翰文又被问住了,望着胡宗宪。
胡宗宪:“那时候,你既不能去抄大户的家把他们的粮食拿给灾民,也不能劝说灾民忍痛把田贱卖出去。两边都不能用兵,灾民要是群起闹事,浙江立刻就乱了。你在朝廷提的那个‘以改兼赈,两难自解’的奏议就成了致乱之源!高府台,这恐怕不是你提这个奏议的初衷吧?”
高翰文这才震撼了,问道:“我该怎样去争,请部堂明示。”
胡宗宪:“‘以改兼赈’的方略是你提出来的,你有解释之权。第一,不能让那些大户低于三十石稻谷的价买灾民的田。这样一来,淳安、建德两县百姓的田就不会全被他们买去。譬如一个家有三兄弟,有一个人卖了田,就可以把卖田的谷子借给另外两个兄弟度过荒年。到了明年,三分有二的百姓还是有田可耕,淳安和建德就不会乱。”
高翰文深深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今年要改三十万匹丝绸的桑田数量便不够。请问部堂,如何解决?”
胡宗宪叹了口气:“这条国策本就是剜肉补疮。可现在不施行也很难了。这就是第二,让那些大户分散到没有受灾的县份去买,按五十石稻谷一亩买。几十万亩桑田尽量分到各县去改,浙江也就不会乱。”
高翰文:“他们不愿呢?”
胡宗宪:“你就可以以钦史的名义上奏!让朝廷拿主意,不要自己拿主意。”
高翰文又怔住了,望着胡宗宪。
胡宗宪:“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争。你去浙江,我会先去苏州,找江苏巡抚赵贞吉借粮。十天以内,我会借来粮食,让你去争田价。还有,新任的淳安知县海瑞和建德知县王用汲,这两个人能够帮你,你要重用他们。”
高翰文此时已是心绪纷纭,望着胡宗宪,许久才吐出一句话:“部堂,属下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胡宗宪:“请说。”
高翰文:“这些事部堂为何不跟皇上明言?”
胡宗宪苦笑了一下:“事未经历不知难。有些事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说到这里他又望了望门外的天色,“现在是午时末,到下一个驿站还有八十里。赶路吧。”
高翰文一改初见时的戒备,退后一步跪了下去,磕了个头:“部堂保重。”说完站起,大步走了出去。
目送着高翰文出去,胡宗宪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有些站不稳了,一下便坐在地上。
“部堂!”门外的亲兵队长急忙跑了进来,跪下一条腿扶住他。
“不要动他!”从里间侧门里谭纶现身了,他急忙奔到胡宗宪身边,从另一边扶住了胡宗宪。
谭纶对亲兵队长:“快去,找郎中!”
亲兵队长:“是。”快步奔了出去。
胡宗宪的眼慢慢睁开了,挣扎着要站起。谭纶费力搀着他站了起来,又扶他到椅子上靠下。
谭纶:“到苏州也就三四天的路程了。实在不行,就先在这里歇养两天。”
胡宗宪:“十天之内粮食运不到浙江,我今天就白见高翰文了。”
谭纶:“你真以为跟高翰文说这些话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