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翰文慢慢回头望去,院子里有了灯笼光
北镇抚司诏狱高翰文房外小院
“吕公公?”芸娘原本蹲在木盆边静望着进来的人,头顶不远处的灯笼光照得她有些晃眼,错认了挺立在灯笼后身着大红宫服的陈洪,连忙站起。
“掌嘴!这是吕公公吗?”一个跟来的当值太监当即呵斥。
“无礼!”陈洪立刻喝住了那个当值太监,带着笑走近芸娘,“我是吕公公的干儿子,杨金水杨公公称我大师兄。”
伺候扬金水四年,陈洪这个名字芸娘也曾多次听说,见他自报家门,慌忙在衣襟上擦干了手,捋下衣袖向陈洪福去:“见过陈公公。”
“站了!没叫你谁让你出来的?回屋里去!”是一个当值太监看见了出现在西房门口的高翰文。
芸娘急忙向西房门口望去,高翰文依然那副可杀不可辱的样子站在门口。
那当值太监气势汹汹向他走去,陈洪飞快地掠了一眼有些惊惶的芸娘,立刻喝住了那个当值太监:“蠢材!老祖宗怎么吩咐来着,你的记性让狗叼走了!”
那当值太监愣在半道上,亏他立刻省了过来,侧躬着身子先向陈洪回了一句:“是,奴才的记性让狗给叼了。”接着转过身来换了一副笑脸,对着高翰文,“老祖宗有话问芸娘,不干你的事,你先回房待着去。”高翰文没有看他,目光向芸娘方向望去,却是先落在她的发髻上,再慢慢移望向
她的目光。
自从那天吕公公来说了那番让他们住到一起的话后,高翰文就再也没有这般止眼看过自己,芸娘的眼睛立刻亮了,向高翰文的目光迎去。
如惊鸿一瞥,高翰文那深深的目光也就跟她一碰,又移开了,说了一句:“该说的尽管说吧。”
这回是陈洪眼里冒出冷光了:“叫他进去。”
不用那当值太监过来,高翰文已转身走进了房内。
“黄公公!哎,黄公公!”监修永陵那总管太监本就是从睡梦里叫醒的,这时只穿着一件便服长衫,紧追着独自向长长的阶石登去的黄锦,“吕公公来的时候就有旨意,不能离开,也不许见人…”
黄锦步幅更大了,径直向石阶的顶部登去。
那总管太监被两盏灯笼跟着也追着他:“无论如何您老总得把旨意给奴才看看。”
黄锦在石阶上站住了:“我就是从主子万岁爷那儿来,旨意非要写在纸上吗?”
“那、那”那总管太监憋住了,终于还是硬着又顶了上来,“邪有没有陈公公的手谕?”
黄锦慢慢望向了他:“他是司礼监秉笔,我也是司礼监秉笔,谁跟你说的,我来还要他的手谕?”
那总管太监把头低向一边:“黄公公既无万岁爷的圣旨,又没有陈公公的手谕,那奴才不敢领你见吕公公。”
黄锦望着他那副嘴脸心里的火已经把头发都点着了,毕竟在宫里那座八卦炉中炼到了秉笔太监这个位子,两把刷子还是有的,装出了笑容:“既然这样说,那我就不见吕公公了。你过来。”
那总管太监见顶住了他,当然也不能太为已甚,便也露出了笑脸,走了过去:“黄公公能这般体恤在下。”
啪的一掌已经扇在他的脸上!那总管太监毫无防备,被黄锦这一耳刮子扇得在原地打了转,差点摔倒。
“万岁爷旨意,天亮前务必见到吕公公!再不领咱家去,明天你这奴才就见不到太阳了!领路!”黄锦吼完了这几句,登上了石阶的顶部,顾自向陵宫左边太监们住的那排屋子走去。
真是好说不如恶打,那总管太监被黄锦这一耳刮子终于扇省了,捂着脸追了上去:“黄、黄公公,老、老祖宗不在那边…”
黄锦在石阶的顶部又站住了:“在哪儿?”
那总管太监追上来了,指着陵官方向:“那边,半个月了,每天都在吉穴洞口,晚上也在那里打地铺睡。”
黄锦一下愣住了,再开口时声音也有些哑了:“立刻领我去。”
那总管太监:“是、是。”领着黄锦直向陵宫方向走去。
接近这里,几个人的脚步都轻了。
月亮白白的,洒进郁郁葱葱的山陵便一片艨胧,两只灯笼的光在这无遮无拦的天地之间更是萤火般微弱,吉壤的穴口便看不真实。
黄锦踮着脚步走了过去,立刻怔在那里。
一床席子铺在穴口外的砖地上,吕芳面对着洞穴侧身睡在那里,身上盖着一块粗布单子,头下枕的竟是一块青砖——君即是父,守陵恰如守孝,“枕苫”是应有的孝义。
黄锦眼睛被泪水蒙住了,喉头也被泪水咽住了,一时竟开不了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