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纶拉着王用汲:“里面去谈。”
南直隶巡抚衙门签押房
王用汲端着那碗荼一口便喝了,接着用指头挖出了碗里的茶叶送进嘴里大口嚼着也咽了下去。
“再换一碗。”谭纶大声吩咐。
门外一个书办连忙进来了,又给王用汲沏了一碗新茶。
谭纶望向书办:“出去把门关上,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要来烦我。”
书办:“是。”走出去关上了门。
“坐。”谭纶伸了下手先坐下了。
王用汲端起新沏的荼又喝了一小口将嘴里的茶叶送了下去:“都查清了,完全是官逼民反!”接着将茶碗往茶几上重重一搁,“开化的煤矿月前就开始漏气,矿民便知道要着火,不愿下矿,矿主买通了矿业司的太监,矿业司命开化知县派兵丁押着矿工下矿挖煤矿工嘴里衔着灯,不到一个时辰火气便爆了,整个煤道里一片火海,四百多矿民一个也没能出来。德兴的铜矿已经挖了四年,矿主一直不愿运木料加固矿顶,整个矿塌了,三百多矿民逃出来的只有十几个。两个矿死了这么多人,矿主居然天良丧尽,连一点安抚孤儿寡母的钱也不肯出,苦主告到县衙,开化和德兴这两个贪官反把苦主抓了一百多人关在牢里。好些人又告到了州府,州府又抓了一百多人,这才引起了暴乱。原因只有一个,以宫里的矿业司为首,开化和德兴从县衙到州衙府衙每年都在矿里拿分润银子,才酿此大祸,百姓怎能不反!现在暴乱的人抓了好几百,贪官却只抓来两个知县。子理兄,朝廷有明谕,这件事叫我直接和你会同处治。从这两个人开始,地方官由我会同南京都察院方面严审严查,然后上报朝廷,查出一个就抓一个。宫里矿业司的太监可得你密奏皇上严参!”
谭纶只是听着,好久也没有接他言。
王用汲紧望着他:“又有谁打招呼了?难不成这么大的案子还要不了了之?”
“这个案子已经不算什么事了。”谭纶轻叹了一声,目光望向了窗外,“你也不能在南京待了,明天就得立刻回京师。”
王用汲站了起来:“两个矿死那么多人,又引起了这么大的暴乱,案子才开始查,就叫我立刻去北京?”
谭纶这才望向他:“北京那边出了更大的事,而且牵涉到你。内阁和北京都察院来了文,你必须立刻返京。”
王用汲脑子里立刻闪过一个念头:“刚峰出事了!”
“是。”谭纶黯然答了一声,“海刚峰被抓了,关在诏狱。”
“他上疏了!”王用汲惊问。
谭纶望着他:“是。奏疏的抄件内阁已经急递给我,触目惊心哪!”
王用汲:“能否给我一看。”
谭纶:“不能给你看,你最好一个字不看,一个宇都不知道才好。回到北京你也千万不要说事先知道他上奏疏的事。”
王用汲脑子轰的一声懵在那里,良久才喃喃说道:“难怪他极力怂恿我向都察院讨了这个差使离开北京。我早就应该想到,他这是不愿意牵连我太夫人昵?嫂夫人还正怀着身孕,她们怎么办?
“你不要管了,你也管不了了。”谭纶慢慢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院子,“说到底是我误了他。嘉靖四十年要不是我力荐他出任淳安知县,他现在已在老家采菊东篱了,也不会惹来这场杀身之祸。”说着转过了身子,“太夫人嫂夫人已被李太医送到南京了。天大的干系,我也会照看她们。你必须回京师,一是把自己说清楚,二是这边牵涉到宫里矿业司的事先一个字也不要说。这个时候再牵涉到宫里,陈洪更会怂恿皇上杀人。”
王用汲:“给我安排马,我现在就走!”
南京卿芸号织染坊
虽然有李时珍陪着,海母和海妻走进这座大院依然惊疑、好奇,而且感到有些亲切。
好大的前院大坪!一匹匹被浸湿的白棉布被展开了铺在一块块三尺宽一丈长的大石上,好粗的圆木柱子压在白棉布的一端,柱子的两头各站着一个踹工,手抓着上面的术架,两双赤脚同时踹动圆木向前滚去,浸湿的棉布被圆木一碾立刻平整了。
“这是干什么?”海母立刻好奇地问道。
陪他们进来的一个管事:“回太夫人,这叫踹布,棉布经过这么一踹便紧密平实了,然后再染色。”
海母、海妻顺着他的手望向了别处,又看见了院子那边依序凿着好几个一色的整块青石砌成的大染槽,染槽旁还一溜摆着好些个大染缸。更宽的院坪那边高矗着一排数丈高的搭染布的架子,好些染工在蓄着蓝靛青靛的染池染缸里染布,好些染工接着用一根根偌长的竹竿又将一匹匹染出的布挑抛向高高的染架。
“先都停了!”陪着李时珍、海母、海妻进来的那个管事大声囔道,“小心些,让贵客过去!”
染工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望着一行站在院门口的四人。
“雨青。”那管事又望向搀着海妻一同进来的一个婢女,“搀好了海夫人。”说到这里自己满脸堆笑地搀住了海母,“李先生、太夫人、夫人里边请吧。”
那个叫雨青的婢女本长得一脸的天真喜兴,这时更显着高兴,“啊啊”地比画笑着,搀住海妻便要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