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跪在地上,脸色尽白,汗濡胡须,全无适才地宋相风范,颤声道:“臣——臣——必彻查此事,若是当真有——军卒私通北人者,必——必不宽贷!”
心中却道:“衢州府!哼!衢州府——”
只是他却冤枉了衢州府,此事连衢州府也不晓得。
赵构心下大快,才缓缓道:“秦卿为朕忧心国事,细微之处,哪里顾得许多,便由万中丞查究也就是了,何必劳动自家,倒是杨再兴所报消息,甚为重大,若柔福郡主落入金人手中,倒要向兀术发书相询,此事却非秦卿而不可,朕便等消息就是。”
言罢,秦桧叩头应诺,赵构却良久才道:“秦卿看座吧,年纪也大了,地面又冷,莫伤了手足。”
秦桧入座时,凉意满身,再没有对赵构掌握在手心地感觉。
细一思量,才恍然发觉,说了这半天,赵构竟然一直没有给杨再兴定罪!所提到的事情,却像是在给杨再兴开脱!如此说来,杨再兴在信中所提之事,必然重大到赵构都不得不有所顾忌,却不能宣之于口,那自然该由自己出面了。
“陛下,这杨再兴虽然擅自出京师,却是为家小牵挂,情有可原,且又探得如此案情,倒为我朝立下大功,虽有不合律法处,却是无亏大节,以臣愚见,也无可落罪处,倒不如就委他一职,追查柔福郡主下落,也好将功补过。还请陛下圣栽。”秦桧一边说,一边偷觑赵构面色,后者由冷转和,嘴角上翘,才让秦桧放松下来。
“秦卿处置得当,朕复有何话说,便拟札子下信州至岭表一路州府吧。”赵构轻描淡写地补充道:“闻说岳府颇粗陋,岳飞之罪虽昭彰,但其治家尚有古人之风,倒不可一概而论,便由中枢拟旨,着人修葺以为我大宋朝太学,也好养育人才,不可荒废了。”
秦桧深深一躬,知道此事已了,不必再继续受赵构欺负了,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走出垂拱殿,如同搬开一块大石,呼吸都轻松了不少。但手足俱僵,却在回味赵构旨意:岳飞有罪
家有古人之风?那即是说,不得对岳家人下手了!知州府?那岂不是说,赵构已经知道杨再兴护送岳家人之事?
细细想来,秦桧大为意沮,此番布置,眼看就要成空了。
“不好!快快到中枢,发急递,让建州之将不得妄动!”秦桧突然念及前几日发给建州将军的一个札子,汗水冒出,忙命轿夫奔往中枢。
信州地界上,果然义民众多。
临安城中接到地数十万河北难民,朝廷大力发往江南诸州府,而信州则为重要的通道,十余年来,滞留此间的河北宋人着实不少,远过于原来的本地人口,岳家军事迹在此广为人知,众民都指望岳家军能够挥师北上,恢复故土。岂知大宋朝无敌统帅,却死在大理寺狱卒手中,宁不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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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家车驾才入信州地面,沿途百姓广为传扬,早有人在路边迎候,输送食物饮水,连雄武营官兵也沾光不少,岳府家人哪里用得了这许多,白便宜了官兵们。侠义社好汉自然主持一路事务,甚至个别村镇还明目张胆地为岳飞父子及张宪设祭,岳李氏为民心所感,一路泣下,往往只要有路边设祭者,必令岳雷上前去跪叩其父灵位,并向前来祭拜的宋民谢礼。
杨再兴与侠义社人手哪里敢掉以轻心,自然于路小心,饮食俱再三验过,才让岳家人进食,雄武营莽汉们却不以为意,放心大嚼。
数日之后,堪堪将要出信州地界,前方却有数骑赶到,神色惊惶。林落云只到信州地界便被莫雨劝回,信州一切事务皆由莫雨负责,此刻见到来人神色不对,忙率诸人迎了上去。
“莫爷!建州府地面去不得!”来人未及下马,在马背上即拱手禀报。
“如何去不得?!”莫雨大惊道。
“建州将军率部四千余,于路驱赶迎岳府车驾的宋民,且欲尽捕除了雄武营之外地其余随行人手,建州侠义社眼下十余位兄弟落入军卒手中,稍有大意,便是举州哗变之局,侠义社众人不敢定夺,辄让小的回报高爷、莫爷,且看如何处置。”来人急急细报。
高林听罢,举棋不定,望向杨再兴。
杨再兴思忖移时,才道:“建州府偌大动静,不过是秦桧安排罢了,某家书信必已到临安,只是秦桧还未吩咐建州府应变,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如将岳家人交到建州军将手里,却无大碍,小小建州府还不敢对岳家人下手,此举明明白白是对着某家来的,或者侠义社英雄也颇妨其大计。”
岳雷驱马近前,刚好听到后两句,拱手道:“杨叔叔!一路辛苦至此,既然官兵欲不利叔叔,且信侄儿这回,侄儿倒要看看那建州将军敢对我岳家如何!叔叔不如暂避,或者径回临安,岳府满门,便担在侄儿身上!”
莫雨闻言大急:“二公子说哪里话来,江南一带,侠义社人手不下数万,稍迟走几日,上万兄弟还召集得起来,我便看那建州将军要如何!”
岳雷一听:这不明明白白是要造反吗?
“莫兄高义,岳家心领,只是此事却万万做不得!父相在日,每以国难为忧,此刻为岳家妇孺,却与朝廷作对,岂是家父舍身之意?岳雷虽年少,不明事理,也知兵戈一起,万民受苦,若为金贼所乘,更失家父所望!杨叔叔久在军中,必明白侄儿意思!”
杨再兴听了,心中喟叹:“这岂不是又一个小小岳飞?!”
左思右想,要保岳家满门,又不得杀官兵,又不能随行过建州,还不得伤损侠义社人手,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违了岳飞本意兴兵作反!
如此为难,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