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阳旧俗,太子在继位之前必须长居宫里,荣阳国姓是季,和叶兰心同年而生的太子名叫元让,却是个例外,刚落地就抱出了宫,如今长到二十岁,就没在宫里待过几天。
这是因为他刚一出生,立刻大病,药石罔效,最后还是太庙的星占得了一个两龙不见的卦,皇帝是真龙天子,这小皇子是未来的天子,两者命格冲克,最好不要相见。
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哪敢怠慢,立刻在宫外拨了个府邸给太子做行宫,这都还不行,元让依旧隔三差五的生病,二三岁上日日靠药吊着,皇帝实在担心,狠狠心干脆送出城去,在城郊给元让建了个行宫,说来奇怪,元让的病立刻就好了。
结果就搞成,现在诸国使者来参见太子,都要事先通知太子,太子才好进城,在城内自己的太子府里接见。
所以诸多使节都必须提前发出觐见通知,而大越使节的觐见是定在了六月二十三。
就在萧逐准备觐见的前一天晚上,阳泉护送晏初回到了隔壁驿馆,同时,萧逐收到了一份出乎意料的大礼——他派去守护叶兰心的四名星卫,在他外出的时候,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丢到了他的院子里。
一个都未死,甚至连外伤都没受,但经脉却已寸断,一身武功不用说没了,日后便纵有神药断续,要再动一根手指头都是难的。
当时花竹意正陪在萧逐身边,他站在萧逐身后,看不到前面那绝色青年的任何表情,只能看到他慢慢弯腰,抱起了躺在地上的一名星卫,转身走去。
花竹意下意识地拦住他,想说些什么,但是一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忽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没有他想象中的杀气,也没有任何表情,映入他浅灰色眼睛的,是一张雪白的美丽面孔和一双收敛任何感情,漆黑如墨的眼睛。
萧逐沉默,他只是安静抬眼,然后垂眼,看着怀里自己的星卫。
但是,那一眼足以让花竹意从脚底一直冷到头顶——
明明没有任何波动气息,但却让人感觉到从内而外的森寒。
他无法控制身体,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移动脚步,然后,让开。
萧逐没说话,便抱着星卫从他身边走过。
他把四个人全部抱了出去,吩咐立刻送回国去,除此之外,从头到尾他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
第二天一早,花竹意整理了一下贺礼表单,去敲萧逐的门,门扉开启,他看到的又是平素大越殿堂上所能见的平王殿下:温文有礼,潇洒倜傥,与平常毫无二样。
看到这样的萧逐,花竹意一激灵,心里话说,小猪出离愤怒了,符桓你自求多福吧……
荣阳太子的府邸是位在荣阳都城的南侧,名为甘露,与太子在皇宫里应住的甘泉宫相对应。甘露宫华丽轩敞,仪制等等丝毫不下于甘泉宫,萧逐等人先去参见荣阳皇帝,出来之后,准时到了甘露宫门前,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皇宫一般。
甘露宫门前,仪仗早一字排开,中门大开,太子府的左右监门率先迎出门来,萧逐和花竹意一一含笑见了礼,进了正门,到了第三进院子,才看到院子门口站着一道清瘦的朱红色身影,头上一顶紫金冠,身上一袭朝衣,远远望去,说不出的风流潇洒。
荣阳尚火德,红色为尊,萧逐今天为了避免撞色,穿了一套云白色朝衣,袍角衣袖都银线阴绣了水纹,发束金冠,广袖翩飞,衬着本就绝代风华的美丽容貌,就分外有了清雅气息,步步行来,衣袂翩飞,银纹闪动,一错眼,竟象是人行水波,说不尽的倜傥。
荣阳太子正在和身边的人说话,萧逐快步上前,随着距离接近,他心底兀自升起一股奇怪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觉得……面前这位走来的荣阳太子有些眼熟呢。
他从未出使荣阳,而太子元让也从未离开过荣阳,那么,到底什么地方眼熟呢?
某个模糊的印象在他脑海里呼之欲出,却仿佛被一层雾蒙住一样,明明已经有了轮廓,却始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思忖间,已到了太子面前,在他看清太子面容的一瞬间,萧逐如遭雷击——
荣阳太子面容秀丽,体态清瘦,高贵端华间却又有一种清冷矜贵,红衣广袖,却被他穿出一种冰冷味道,仿佛火焰被瞬间冻结,凝在了剔透冰雪里一般。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过这张脸,就在不久前!
秀丽面容,端华气质。
——以及,一双细长优雅的凤眼——
但是,怎么可能?
他不顾礼仪地死死看着面前荣阳太子一张秀丽清雅的面孔,萧逐觉得自己几乎要呻吟出声。
他嘴唇蠕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琴娘——
自己曾亲眼见过的女子姿态和面前这红衣朝服的秀丽青年慢慢重叠,然后,分毫……不差。
知道他无声吐出的是哪两个字,元让轻笑,一双优雅凤眼眯细,有趣一般地点头,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没错,就是我。”
没错,荣阳太子,正是——琴娘!
未着女装的——琴娘!
接下来的一顿饭,萧逐就觉得自己在梦里头一样飘飘的,什么真实感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