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喧怡人,暖阳融融,可慕云卿却只觉得遍体发寒。她僵在原地,面上血色尽褪。戎锦!居然真的是戎锦!他为何会出现在侯府?或者说,他为何会出现在大梁境内?他是北齐人不是吗?太多的疑问涌上心间,如积雪落满枝头,倏然坠落。不知是否察觉到了慕云卿的注视,戎锦忽然转头看了过来,面如冠玉,眸似点漆,那张午夜梦回困扰慕云卿多时的脸俊美更甚从前,眉宇清冷,未有戾气。四目相对,慕云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到天灵盖。前世和戎锦相识后发生的那些事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闪过,直到一声低低的猫叫声唤回了她的思绪。感觉到有一股细微的力量在扯动她的裙裾,慕云卿下意识垂眸,就见踏雪趴在她的脚面上,脸一下下蹭着她的裙摆,软软的“喵喵”叫着,十分惹人怜爱。可这会儿慕云卿根本没有精力顾及它,她眼下自顾不暇。戎锦忽然朝她走了过来!慕云卿是真的畏惧他,以至于连转身逃开都不敢。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她实在是被他欺负得怕了,身体仿佛已经有了自己的记忆,脚下生了根一般,根本动弹不得。掩在袖管下的手在轻轻颤抖,掌心一片冰寒,沁出了冷汗。戎锦缓步而来,慕云卿在他眼中看到了让人难以忽视的炙热,待要细看,却又无迹可寻,只有他抹额上的墨色的美玉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行至慕云卿面前,戎锦忽然俯身将猫从地上捞起,温柔地抱在怀里,开口的声音清冷含翠,似是在自言自语:“它倒是头一次主动亲近生人……”话落,他抬眸看向慕云卿,却只见她神色防备地盯着他,眼底深处有藏不住的恐惧和警惕。黑眸微眯,他似有疑惑:“你害怕这猫?”慕云卿心说,我怕的是你……努力攥紧冰凉僵硬的手掌,慕云卿强迫自己定住心神,她向后退开一步,腿都是软的。“不打扰公子雅兴。”她垂首朝他福了福身子,转身便走。踏雪在她身后伸出了爪子,“喵喵”叫了两声,像被娘亲丢下的奶孩子,想让她不要走似的。可惜,慕云卿走得很干脆。她心下微思,琢磨戎锦能在侯府之中自由出入,想来身份非富即贵。果然,她才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川宁侯沈苍的声音随之响起:“诶呀,小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慕云卿闪身躲到了花树后头,心中疑云更甚。小王爷?戎锦成了这大梁国的王爷了?!前世慕云卿被戎锦囚禁后二人虽日日待在一处,但其实她对他谈不上有多了解。她只知道他自幼在北齐长大,年长她五岁,名唤戎锦。甲胄起戎的戎,俊秀如锦的锦。至于他是何身份、家中还有何人、又是如何在北帝的眼皮子底下将她偷走……这些她都一无所知。她在那里一应的吃穿用度远甚于侯府,是以她估摸着戎锦的身份必然不简单,只是那院中服侍她的下人只称他为主子,她也难猜他具体的背景。可不管怎么样,今生他忽然来了北齐,这是慕云卿始料未及的。回过神来,她低声吩咐一两:“你待会儿去打听一下,看看方才我们遇着的那人是谁。”一两闻言,“嘿嘿”一笑,仿佛洞察到了什么似的:“小姐,奴婢方才瞧着也觉得您和那位公子般配极了,简直就是那说书先生口中讲的什么才子佳人、天作之合、金玉良缘。”慕云卿:“……”为什么她想到的都是冤家路窄、巧取豪夺、孽缘深重这些呢?知道一两从前是跑江湖的,言行不似寻常丫鬟那般谨慎,慕云卿并未不悦,只淡声叮嘱道:“这样的话,日后不可再言。”一两瞬间垮下了一张小脸,但还是乖乖点头:“奴婢记下了。”说完,一两跟在慕云卿身后,主仆二人悄然离开花园。不远处,戎锦漫不经心地扫过花树后那一抹渐行渐远的烟青色,原本温软的眸光在转向面前的川宁侯时忽然一变,淬冰一样的冷冽。川宁侯赔着笑:“找猫这样的小事哪里劳动小王爷您亲自过来,吩咐一声就是了。”戎锦垂眸,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给怀里的猫顺毛,凉声道:“不劳侯爷费心。”“您这是说哪里话。”“这
园中景致不错,小王有意一观。”“那下官……”“不必相陪。”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戎锦抬脚就走。川宁侯虽与戎锦不甚相熟,但也对他有所耳闻。他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康王之子,康王府唯一的子嗣。据说老康王年轻时曾有过一位红颜知己,本来都已经议亲了,可大婚之日新娘子竟不知所踪,这么多年,老康王不问朝政四处云游,就是在寻那女子。不久前,他外出归来带了一个人回来说是他的儿子,定要梁帝允其入玉牒,还一意孤行地将王爵之位传给了对方。那人,正是戎锦。他方才入都,炙手可热。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老康王。老王爷自幼习武,熟读兵书,尚未弱冠便已随军出征,将梁国附近的边陲小国尽收囊中,大梁的半壁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如今大梁、北齐、月秦三国成鼎立之势,虽已不擅动刀兵,但老王爷的地位摆在那。他手握重兵,既为军侯又是王爷,自是无人敢惹。戎锦身为他的儿子,可想而知纵是在这京中横着走怕是也无人敢拦,说是“子凭父贵”也毫不为过。正是因此,川宁侯在戎锦面前才如此伏低做小。知道这位小祖宗性情孤僻冷漠,素来不喜与人结交,川宁侯纵然有攀附之心也不敢急于求成,只能笑着应下,离开了花园,只留下两个下人远远地跟在戎锦身后伺候。戎锦在园中走走绕绕,竟似真的来逛园子的,可最后却停在了一棵树下,正是刚刚慕云卿带着一两藏身的那棵树。他低头,不怎么意外地看到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条雪青色的络子,中嵌一块脆枣大小的美玉。戎锦拿在手中细细把玩,黑眸微亮,熠熠生辉。从侯府离开,戎锦上了一辆宝盖马车,车壁一侧刻着一个醒目的“康”字。车帘撂下的瞬间,戎锦面无表情地将踏雪丢开,没再像方才那样宝贝似的抱着它。他自怀中掏出慕云卿的络子来看,漆黑的眸中光华流转,脉脉风流。那络子的底端缀着一截流苏,随着马车的行进轻轻晃动。踏雪见了,伸出爪子欲挠着玩。戎锦移开手没让它碰到,幽若寒潭的一双眸子冷冷地凝视着它。踏雪感觉到了危险,没敢再动,玻璃珠子般的圆眼睛定定的回看着戎锦,伸出来的爪子缩了回去,变成了防备的姿势。戎锦收回目光,冷冰冰地丢出一个字:“滚。”踏雪只是一只猫,再有灵性也听不懂戎锦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它有对危险近乎本能的感知,于是软软地叫了两声,耷拉着脑袋退回到角落里缩着,不敢再往戎锦跟前凑。马车平稳地在路上行驶,车帘一角忽地被风拂动,下一瞬,一袭劲装的灰衣少年掀帘进入车内。“主子。”他半跪在车内,那张过于清秀的脸蛋埋得很低:“属下已安排人在城中散布侯府大房公子与二房姨娘之间的风月之事,如今丫鬟婆子俱已丧命,旁人只会以为是二老爷蓄意报复,不会怀疑到慕姑娘头上的。”戎锦专心把玩着手中的络子,懒懒地应了一声,并未多言。“还有……”南星眉心微低,跪得笔直:“沈妙诗捡回了一条命。”他昨夜将沈妙诗掳走丢到湖里时见她已经在水下咕嘟咕嘟冒泡了便走了,哪里想到她居然被人救上来还活了,早知道就该等她沉底了再走。听闻南星此言,戎锦拂动流苏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眸。南星呼吸一滞,头垂得愈低:“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降罪。”戎锦眸光幽暗,深邃似渊,让人难测他心底真实的想法,只听他嗓音清冷道:“慕云澜尚在江南之地,川宁侯府为了留卿儿久住,必会接慕云澜上京,若他不肯,侯府必定使诈将人强行掳走再假意救援,你让人趁机将侯府派去的人尽数诛杀,一个不留!”“……属下遵命。”南星满心疑惑,他心说主子和川宁侯府是有杀子之仇啊还是夺妻之恨啊,这是要给侯府灭门吗?主子的事,当属下的不敢说,也不敢问。“主子若无别的吩咐,属下先行告退。”南星的一颗小心脏飘飘然的,刚想庆幸今日逃过一劫,结果就听戎锦凉声道:“自去玄影阁领罚。”“……是。”小心脏“啪叽”掉地上摔稀碎。临走之前,南星恍然想起一事:
“启禀主子,宫里传出信儿来,说梁帝今日召老王爷入宫商量您的婚事,要给您赐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