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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2页)

第二章

狄公一愣,望了洪参军一眼,示意他往下说。

洪参军继续说道:“肖掌柜夫妇自己住在肉铺中,纯玉的闺房则在隔了几家门面的一洗染坊楼上。那洗染坊早关闭了,改作了仓库。肖家没钱雇侍仆、伙计的,肖福汉自顾在铺子里勾当,家中大小事务均是肖大娘和纯玉自己动手料理。这肖纯玉女红针线,描鸾刺凤,无所不会,平时也极是孝顺爹娘,勤俭惯了的。那天,纯玉没有像往常一样来铺子里帮忙,待肖大娘过去一看,才发现纯玉已被歹人扼死了。

“那王仙穹原是京师名门的子孙,由于家庭争执,单身出走,到了这濮阳。后来他父母双双下世,他身无分文,生计维艰,靠了教授几个童蒙勉强糊口。龙裁缝怜他孤苦,故低价将自己铺子的后楼租给了他。王仙穹读书颇发奋,一心指望今年秋闱得意,中举扬名,只是不合与纯玉私恋,故弄出了这人命凶案,悔恨莫及。”

狄公问:“王仙穹与肖纯玉可真有其事?”

“老爷,他们两个这半年间往来频繁,桑间濮上,打得火热。王秀才总是半夜时爬进纯玉的闺房,五更鸡鸣才偷偷溜回自己的寓处。一日,终于被龙裁缝察觉。龙裁缝为人正直,当面训斥了他们一顿,并说要将这丑事告诉肖掌柜。”

狄公赞许地点了点头。

“王秀才跪倒在地上讨饶,恳求龙裁缝为他们遮盖。他供认自己深爱着纯玉,今年秋闱高中立即金花彩币为聘礼,明媒正娶纯玉为妻。并答应给龙裁缝一份厚礼。倘若龙裁缝将他们的勾当张扬出去,官府便会革去他的应试资格,他与纯玉两人的一世声名就此毁了。王秀才说得声泪俱下,纯玉也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龙裁缝究竟是个善心之人,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且他见王秀才读书发奋,前程有望,而纯玉小姐除了王秀才之外也从不与别的男子瓜葛。故一时松了口,答应饶了他们一回,并说了一通希望他们从今而后行正道的话。”

狄公大不以为然,面色阴郁地说:“龙裁缝姑息纵容,遗患无穷。当日倘使便与肖掌柜说破,也不至于闹到出人命的田地。”

洪参军道:“前任冯老爷也正是这样斥责龙裁缝的。当然,冯老爷也训斥了肖掌柜,责怪他对家中的事太疏忽大意了。如今再来说十七日那天的事。那天早上龙裁缝闻知纯玉被害,心中大怒,痛骂王仙穹豺狼心肝,狗彘不如。他又悔又恨,悔当初不该饶恕了王仙穹,恨王仙穹读书人竟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手脚来。他早膳也顾不上吃,急急闯到肖掌柜铺中,一古脑儿将纯玉与王仙穹的暖昧之事吐露给了肖掌柜。他捶胸顿足大骂自己糊涂,没有早日识破王仙穹那人面禽兽,致有今日之祸。

“肖掌柜听罢,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当即约定了屠宰行会的行首董大郎,请他撰了状词,又拉拽了龙裁缝和当坊里甲高正明一齐告到了州府衙门。”

狄公问:“他们来州衙告发王仙穹时,那王仙穹在哪里?他畏罪潜逃了没有?”

洪参军答道:“他没有逃。冯老爷听了原告申诉,知道出了人命大案,不敢怠慢,当即准了状纸,批了令签。缉捕、衙役急如星火赶到龙裁缝后楼时,王仙穹竟还在床上呼呼酣睡哩。衙役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扯定,褫了方巾,套了铁链,啷铛押来州衙大堂下跪定。冯老爷责令他与肖掌柜当面质对。”

狄公不由身子向洪参军靠了靠,迫不及待地问:“王仙穹为自己辩解了没有?”

“王秀才抵死不招,称泼天冤枉,当堂就为自己辩解起来。他只供认自己与纯玉有奸,但决无杀人盗金之事。他说他每天在楼上攻读诗书,那楼上的窗户正对着纯玉闺房的绣窗。日长月久,两人渐渐生起了倾慕之情。一日深夜,他心猿意马,按捺不住,终于在小巷僻静处架起了梯子,爬进了纯玉的闺房。从此两人色胆愈张,往来益发频繁。他说他担心小巷里架的木梯不巧会被更夫或过路人撞见,便劝纯玉从绣窗上挂下一条长长的白布,一头系在她的床脚下。深夜,他在楼下一拉那布条,纯玉就开窗接应,不留心的人见那布条还以为是主人晾晒着晚上忘了收进房去的哩。”

狄公怒从心起,拳头在案桌上狠狠一击,叫道:“这个狡诈的簧门败类,竟堕落到如此淫恶地步!无耻!无耻!”

洪参军道:“正如老爷所说,那王仙穹乃是一个卑鄙无耻、德行败坏之人。他招供道,一日他们的勾当被龙裁缝撞破,多亏了他一番花言巧语,稳住了龙裁缝。但是好景不长,灾殃终于降临到他和那个小淫妇的头上。”

狄公又问:“十六日那天夜里王仙穹究竟干了什么?”

洪参军答道:“他的供词上说,‘那天夜里我们已私下约定了幽会的时间。偏偏不巧,下午同窗好友杨溥来邀我去五味酒家小酌。说他父亲从京师汇来一笔钱庆贺他生日,我欣然应邀前往。席间可能饮酒过量,告辞了杨溥后回家的路上只觉身子飘飘然,头重脚轻。我知道自己醉了,寻思不如回家去先好好睡一觉,半夜酒醒后再去赴纯玉之约。谁知走着走着,却走迷了路,晃晃悠悠,正不知自己到了哪里。今天天亮时我猛然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幢旧宅的废墟上,那里长满了荆棘藜刺。我挣扎着爬了起来,仍感到头壳隐隐作痛。我踉踉跄跄,蹒跚着步子转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了大街上,一路并未注意所过来的路径。回到寓处,躺倒便睡,一直到老爷衙里的差官将我从床上揪起。老爷说纯王小姐被歹人杀害时,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哩。”

洪参军读到这里,不由轻蔑地嗤笑了一声,看了狄公一眼,说道:“下面就是这个邪恶的歹徒最后的供词:”倘若是我王仙穹疏狂放荡,行止不检酿成了纯玉小姐之惨死,则处小生以极刑,决无异词。如今我的心已破碎,即便贪生苟活,终无滋味。老爷不必踌躇。但是,一味为胡乱结案而指小生为谋人性命之歹人,则小生抵死不肯虚认。我王仙穹决不受奸污杀人之罪名。“”

洪参军放下案卷,苦笑道:“这王秀才秉性狡桧,意图蒙混官府。他清楚知道诱奸一个女子至多罚打五十板子,而奸污杀人则须处以极刑,在万目睽睽的法场上象一条狗一样可耻地死去。”

狄公神色阴郁,半晌沉默不语。他慢慢呷了一口茶,乃开口说道:“冯相公对王仙穹的辩词作如何观?”

洪参军答道:“那天公堂上冯老爷并没有下紧追问王秀才,他亲自去了现场细致勘问。”

狄公捋着胡子,面露赞许之色:“这敢情好。”

“冯老爷带了衙役、差官、仵作一干人等赶到半月街纯玉小姐闺房,见小姐的尸体躺在床上,披头散发,衣裙凌乱,绣花枕头和衾褥都掉到了地上。床脚边盘着一堆白布条。小姐约十七八岁,看上去体格健壮。闺房里家具陈设很简单,小姐放衣裙的大柜门敞开着……”

“现场没有发现凶手留下的任何线索?”

“没有。老爷。只见到纯玉小姐用鲛绡手帕包裹的一叠诗笺,诗笺上都签有王仙穹的名号。纯玉虽识字不多,却是很仔细地将这一叠诗笺小心收藏在她梳妆台的抽屉里。”

“仵作的验尸格目如何写的?”狄公又问。

“验尸格目上清楚地填着纯玉系被人用手掐扼而死。她脖颈下有两处明显的青紫伤斑,全身也有多处血痕和瘀肿。显然纯玉在被奸污和杀害之前曾奋力反抗过。”

狄公点点头,又转了话题:“王仙穹应朋友杨溥之邀去五味酒家时的情形又如何?杨溥为之作了证词么?”

“杨溥证实十六日下午王仙穹确是同他一起在五味酒家。不过他说,王仙穹离开五味酒家时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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