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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第2页)

①法语音读,是“仅此而已”的意思。

“你真是要和我永远告别吗,叶夫根尼?”阿尔卡季悲哀地问,“就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了?”

巴扎罗夫搔搔后脑。

“有,阿尔卡季,还有话要说,但不想说,因为都是些浪漫主义,也就是说都是些多愁善感之词。你快快结婚吧,快快筑好窝,生他一大群孩子。他们会是很聪明的,因为他们将生活在新的时代,不像我们这样生不逢时。哦,马车已准备好了,该上路啦!我已和所有的人告过别……咱俩要不要拥抱一下?”

阿尔卡季抱住曾有过一段师友之谊的巴扎罗夫的脖子,泪水潸然而下。

“哎,这就是青春!”巴扎罗夫平静地说道,“我寄希望于卡捷琳娜·谢尔盖耶芙娜。等着瞧,她会很好地宽慰你的。”

登上马车的时候,他指着蹲在马厩屋顶上的一对寒鸦又对阿尔卡季补充说:“别了,老弟!那是给你作的榜样,你好好研究一番吧!”

“这是什么意思呀?”阿尔卡季问。

“怎么,是你自然科学史知道得太差,还是把它忘了?寒鸦是最最热爱家庭、雌雄最最你恩我爱的鸟类,它就是你学习的好榜样!……别了,先生!”

马车辘辘地上路了。

巴扎罗夫说对了,那天晚上阿尔卡季和卡捷琳娜谈话时便已忘了他原先的导师,改而听命于她了。卡捷琳娜也感觉到这一点,所以并不觉得奇怪。他应该明天去玛丽伊诺见他父亲。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不想在年轻人一旁碍眼,只是为了必要的礼节才不让他俩在一起待得太久,她出于宽厚之心,还有意支开了老公爵小姐,因为后者听说起未来的婚事甚至气出了眼泪。起初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害怕年轻人充满幸福的景象会使得她不好受,但事出意外,不单没使她不好受,反而被它所吸引、所感动,最后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竟然为此又高兴又忧伤,“看来巴扎罗夫说得对,”她暗自想,“而在我身上,只是出于一种好奇性所驱而已,其实我贪图安逸,我自私……”

“孩子们,”她高声说,“爱情怎么会是虚假的感情?”

但无论卡捷琳娜或阿尔卡季都没能理解她的话,他俩存有戒心,偶然偷听到的话还在他们头脑里萦绕。然则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很快就使得他们宽了心,因为她自己的心也已宽了。

第27节

巴扎罗夫老两口没料到儿子突然归来,所以高兴极了,尤其忙坏了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以至瓦西里·伊凡内奇把她比作“母沙鸡”。说真的,她晃动起短下摆的外套来,真像母鸡尾巴一般。而他自己一个劲儿哼哼,咬他长烟斗的琥珀嘴儿,还张开指头捧着脖子来回转动他的脑瓜,像是试验脑瓜是否装得牢靠,忽又咧大嘴巴无声地大笑。

“这回我来家要住上六个星期,老父亲,”巴扎罗夫对他说,“我要工作,所以切莫打扰我。”

“我决不在您跟前露脸!”瓦西里·伊凡内奇回答。

他信守许诺,把儿子仍旧安排在他书房里住下后便避不照面,并且告诫妻子切莫流露任何不必要的感情。“孩子妈,”他说,“叶夫根尼第一次回来时我们曾使得他讨厌,这回咱们可要放知趣些了。”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同意丈夫的意见,不过,这与她无多大关系,因为她只在饭桌上才见得着儿子,而且吓得不敢开口说话。有时,她会叫上一声:“叶夫根尼,亲爱的!”但没等儿子回头看她,便拨弄着提包穗子悄声说:“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念叨一句,”之后便用手支起脸对瓦西里·伊凡内奇说:“你最好问问叶夫根尼午餐要吃什么:白菜汤呢,还是红菜汤?”“你干吗自己不问?”“怕他讨厌呀!”但过不多久,巴扎罗夫本人也不再固执己见,工作的狂热劲儿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寂寞之感和心绪不宁,他的一举一动无不显出疲倦,甚至行走的时候也不是迈着那种坚实的、勇往直前的步子。他不再独个儿出去散步,他寻觅与人共话的机会,他到客厅去喝茶,和瓦西里·伊凡内奇一起去花园遛达并且一起抽“闷烟”,甚至有一次还打听起阿历克赛神父的近况。瓦西里·伊凡内奇对他这种变化感到高兴,但他的高兴没持续多久。“我们的叶夫根尼真叫人担心,”他悄悄对着妻子抱怨。“如果是不满意或者生气,倒也罢了,但他那份苦恼,他那份忧伤实在可怕。他不作声——骂我们一顿也好呀!人呢,一天比一天瘦,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主啊,主啊!”老妇人小声说道,“我本来很想给他颈上挂个香囊儿避邪,但他哪能愿意呢!”瓦西里·伊凡内奇几次三番小着心儿想探问究竟,问他的工作,他的健康,问阿尔卡季……可是巴扎罗夫回答起来很不乐意,只随便应付,有次他发觉父亲在谈话中又想暗中试探,不由恼道:“你干吗像是蹑手蹑脚般围着我打转儿?这方法比以前的更坏!”“哦,我没事,只是说说罢了,”可怜的瓦西里·伊凡内奇赶忙回答。他把话题引到政治方面的意图也毫无结果。有一回谈到了即将实行的农奴解放和社会好转迹象,他希望能引起儿子的关注,然而儿子只冷冷说道:“昨儿我在篱笆旁走过,听见本地的几个农家小子在哼着新歌:时候到了,我的心里感到爱了……瞧,这就是你说的好转迹象。”

有时巴扎罗夫到村里去找个把农民聊天,他像平时那样开几句玩笑,然后话入正题:“喂,老弟,给我说说你对生活的看法,据说你们是俄罗斯的力量和未来所在,历史的新纪元要从你们开始,由你们来发号施令制订法律。”农民或是什么也不回答,或是说些类似以下的话:“我们……也能……因为……比方说,也得问问教堂里的副祭坛是啥样的。”

“你倒给我解释解释,你们说的世界是怎么回事?”巴扎罗夫打断了对方的话,“是不是像故事所说建在三条鱼背上的?”

“是这样,少爷,土地是由三条鱼的背脊托起的,”农民以讲家谱的口吻用慈祥的单调声音和气地说。“但大家知道,管我们土地的是老爷,也就是说你们是生养我们的父辈。老爷越凶,农民越恭顺听话。”

听过诸如此类的话,巴扎罗夫轻蔑地耸耸肩,掉头走了,农民也去干他自己的活儿。

“方才说什么来着?”另一个农民,约中等年纪,带张绷得紧紧的脸,打从他家门口老远地问,巴扎罗夫说话时他也在场。“是说欠租的事吗?”

“哪是说欠租呀,我的老弟!”第一个农民回答,此时已不是说家谱式的单调的调门,而是换成不值一提的轻蔑语气。

“胡诌一通,舌头发痒呗!谁不知道他是大少爷,能懂个啥?”

“能懂啥!”另一个农民回答,于是挥挥帽,紧紧腰,两人说起了他们自个儿的事。啊,轻蔑地耸耸肩、自认善于跟农民打交道的巴扎罗夫(他和帕维尔·彼得罗维奇争论时曾一再夸口),信心十足的巴扎罗夫从未想到过他在农民眼里只像那逗人笑的小丑……

晚上他终于有事可做了。有次瓦西里·伊凡内奇当他面给一个农民包扎受伤的脚,但老头儿手抖,扎不好绷带,改由儿子帮忙。自此之后他也介入行医,同时嘲笑他父亲提出的种种背时疗法。对巴扎罗夫的嘲笑瓦西里·伊凡内奇毫不介意,甚至认为这是安慰。他用两根指头捏住油腻腻的睡衣扣缝,一面抽烟斗,一面乐滋滋地听巴扎罗夫指点评说,巴扎罗夫说话越是恶狠狠,幸福的父亲越善意地笑,笑得露出两排烟薰的黑牙。他甚至模仿儿子说的毫无意义的俗语,例如,他接连几天不管必要没必要都说上一句“那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芝麻绿豆小事!”只因为他儿子得知他常去参加晨祷时用过这话。“谢天谢地,他不再无端发愁了!”他悄悄对着老伴说,“今天把我挖苦了一番,真妙!”他想及有这么个好助手,不由眉飞色舞,心胸充满骄傲。“是呀,是呀,”他给一个穿男式呢上装,头上插根表示过门媳妇的带角发饰的农妇一瓶古拉药水或一罐黑莨菪油膏,同时说道,“你,亲爱的,每分钟都应该感谢主,因为我儿子在家,能用最新的科学方法来给你治疗,你懂吗?法国皇帝拿破仑也没有这么高明的医生。”那个前来求治,说她“针扎似的痛”(到底什么病她自己没闹明白)的农妇只是一味打躬,并用手伸进怀里,掏出包在头巾里的四个鸡蛋。

巴扎罗夫还为一个卖小百货的过路货郎拔了一只牙。虽然是只普通的牙,但瓦西里·伊凡内奇把它当作稀世之宝保存了下来,还拿给阿历克赛神父过目,一面赞不绝口:

“您瞧这牙根多长!叶夫根尼气力真不小!拔牙时那货郎几乎跳到半空里……我认为,即使是棵橡树,他也会拔得起的!……”

“真令人钦佩!”阿历克赛神父迟疑了半晌才说。他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个神魂颠倒的老人。

有一次,邻村一个农民把他患了斑疹伤寒的兄弟送来求瓦西里·伊凡内奇治疗。这个躺伏在麦草捆上的可怜人已失去知觉,就快死了,全身已出现黑斑。瓦西里·伊凡内奇表示惋惜说,怎早没有想到来就医,现在已经没救了。事实也如此,这个病号没等到家,便死在马车上。

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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