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姑娘文静地笑着,笑声的起伏很有规律——那是多年教养所成,稍稍遗憾的是,它不像真心的笑:“你不板着脸的时候一脸的傻相,倒是挺逗人的,可是你一旦冷下脸来,你身边似乎带着从九幽深渊冒出来的寒气,令人不寒而栗。”
时穿既不承认不也不否认:“还有多少人知道?”
妙泰轻轻摇头:“观主也许知道,但她有苦说不出——如今既然道监不再追究此事,她就干脆装完全不知情。嗯,恐怕桃花观里,上上下下都是这种态度,大郎如果不再招惹她们,谁都愿意息事宁人,但如果被逼得狠了,难免鱼死网破。”
时穿小心的问:“就这些,真的不是你?”
崔姑娘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一下,她身子微微起伏了一下,而后又稳稳地坐在原地:“如果你真的被人敲傻了,那既不是桃花观下的手,也不是拐子下的手……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时穿低声嘟囔:“我不傻,我不该出现在这里,但现在事情发生了,这不正常,总有人应该为此负责吧,不是你,也不是桃花观,奇怪了。”
“难道……难道黄娥说的有部分是事实,难道你真的不记得自己的前情往事?”
“简直是鸡同鸭讲啊,我说的什么,你们听不懂。”
“我才听不懂你的话呢,但你需记得我的话:这件事了结了,谁都不希望把此事闹大,县尊不喜欢,道监不喜欢,那些姑娘们也不喜欢——前情往事谁都不愿追究,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来到桃花观是为了救谁,此刻你既然人已经到手,事情就此了结,对大家都好。”
时穿点头:“我听明白了你的话。”
崔姑娘重新拿起了手帕,带着回忆的神情说:“三清道祖那三尊檀木像,原本是泉州一名海商捐献的,他从海州出港,遭遇风暴而幸存,所以许下了宏愿重塑庙观,那三颗檀木产自天竺,匠人们花了三年时间雕刻,开光之前又有商人舍下一百两黄金塑造金身,如今三尊神像仅剩一尊……”
时穿眼巴巴的回答:“身上贴了一百两黄金?!不对,桃花观主心真黑,这一百两黄金是施舍给神的,是神的衣服,连神的回扣她都吃?
别的我不知道,两尊神像每尊身上只有只有十六两金子!按这个比例估算,三尊神像最多消耗四十八两黄金,加上损耗,你们桃花观给神像鎏金,最多用了五十两黄金——神跟前都吃百分之五十的回扣,就比红颜色的‘十字’稍厚道一点,太无耻了,太黄太暴力,难怪要容留拐子来创收。“
崔姑娘用手帕捂着嘴,身子在椅子上抖动半天,真个是“笑不出声”。
等她笑够了,带着笑意说:“傻子,给神像鎏金那也是手艺活,工匠不要收费吗?”
时穿摸摸脑袋:“鎏金也是手艺活,我记得拿水银融化了金银,然后用刷子蘸上,刷一遍就行了……那些工匠当初一定没有拿够工钱,干活时偷工减料,那鎏金工艺实在是粗制滥造……”
说到这,时穿嘎然而止。崔姑娘紧接着听到脚步声,她正了正身子,提醒:“你离我远点,再远点……嗯,好了,这位置正好。咦,可惜了那两尊三清道祖像,体积太大不好出手,今后只能当劈柴了。”
时穿笑着回答:“当不成劈柴——我听说古人有熏香的习惯,把那些檀香磨成锯末,随便掺一些其他香料,那就是上等的香料制品……如此高大的两尊神像,光卖锯末能卖十多年。”
“也不怕神灵责备?”
“桃花观主都不怕,我干嘛怕?再者,我刚才好像听谁说过: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崔姑娘正了正身子,一脸的惋惜:“当初我念叨这几个字的时候,每每午夜梦回,常常内疚的睡不下去,我是少了点闲事,但多少女子因为我的沉默毁了终生……如今我总算睡得安稳觉了,你又要惹我。”
黄娥进门的时候,只听到崔姑娘后半句话,她警惕的瞪了崔姑娘一眼,紧接着望向时穿的目光,充满了责备的意味。
时穿乐呵呵的:“原来我来探望你,便是招惹你了,信不信我真的‘惹’你一下?”
第073章 刑不上傻子
时穿说这话的时候,尾音还没飘散,换完衣服的褚素珍已经跟黄娥环娘走了进来,听到这句暧昧之极的话,黄娥紧张地看了一眼时穿,赶紧拉起了环娘的手,也不坐下,就站在时穿身边侧耳倾听。
妙泰一边招呼褚姑娘坐下,一边一脸端庄,半是向黄娥撇清半是表白自己:“哎呀呀,小孩子面前,可不要疯言疯语。大郎,你住豆腐西施那里一个月了,我还没听见海州百姓谈论起半句闲言碎语,那豆腐西施可是个是非篓子,你都跟她处的像豆腐一样清白,可见你不是那样的人。这话儿,可不要乱说了。”
时穿挠挠后脑勺:“哥以前是太忙,顾不上周围景色,等以后闲了,哥慢慢招惹……好吧,我听说你有意出售度牒?”
“哥——”黄娥喊了一嗓子。
褚姑娘脱口而出:“你打听这些做什么,莫非你也想出家……哦,你这——”
原先的妙泰尼姑,现在的崔姑娘望了望时穿的脑袋,此时,时穿依然一头的短发,虽然他带上了所谓文士巾,冒充文化人,但他的鬓角很短,帽子根本遮掩不住……当然,这也很可能是他一月不出门的原因,头发太短,个子太大,一出门就被人认出来,万一引起围观,引发什么事件,那可就是大罪了。
崔姑娘收起笑容,端正的回答:“是有这个意思,但我对谁都没张扬,怎么,外面已经传的纷纷扬扬了?难道你有这个意思?咦,你这一头短发,如果想出家,倒是方便了,头都不用剃。”
黄娥急忙跳到时穿身边,她左手一扯环娘,紧张的声音都变了调:“师姑,胡说什么……环娘,哥哥如果出家了,你觉得怎么样?”
环娘二话不说,上前抱住时穿的大腿:“哥哥莫走,环娘不让你走,哥哥,你活活抛煞了环娘,呜呜呜,你别走,娘,爹,哥哥又要抛下环娘了……嗷嗷嗷。”
时穿苦笑着说:“环娘,你放手,哥哥不走,只打算问两句话。崔姑娘,我仿佛听到一句话:象以齿焚身。我自己对象牙不再怎么感兴趣,只是可惜那头大象,既然落了单,还保留牙齿做什么,那不是引起围攻吗?”
褚姑娘在一旁微微摇头,插嘴说:“那么,落单的大象再没有了牙齿,靠什么吃饭?”
时穿回答:“如今这情景,想必谁都看得出来,姑娘刚才不再自称‘妙泰’,还时时提醒我们以俗家身份称呼你,另外,道监那里对你不管不顾,想必姑娘也早有筹划——不知崔姑娘需要多长时间?”
崔姑娘点头:“我已经给人送去了信,那人如果复信,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
崔姑娘说“那人”,而不是父母,褚姑娘诧异的瞪大眼睛,黄娥皱了皱眉头,唯有环娘抱着时穿的大腿,一个劲小声祈求:“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时穿恍如未闻,他点点头:“那样的话,我就给帮你争取半年的时间。”
崔姑娘起身,恭敬的拜谢:“如此,多谢时大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