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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大亮的时候,谭白虎才眯眯糊糊地睡着了。
一早,当谭白虎下楼来,准备到营业大厅的时候,却见美女行长正从外面小风一样地飘进来,穿过营业大厅,连呼哧带喘地爬上楼。她的手里抱着满满的一大抱床上用品及洗脸刷牙用的瓶瓶罐罐!
“龚行,您跟老康这是……”谭白虎不知道怎么问好了。
龚梅当然不会向这个小保安揭开自己昨夜痛苦的记亿,便故作欢欣地惨然一笑,再故作轻松地玩笑道:“我准备打持久战啦!”见谭白虎一副呆头呆脑的混沌样子,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换上领导的语气,打岔道:“一会儿,你去找一下左经理!”
不等谭白虎再问什么,龚梅就已经“咚咚咚”地上了二楼,并在办公区里消失了。
五一支行业务部的左经理,名叫左忠堂,与清代洋务运动的代表人物左宗棠的名字谐音,其已逝老父望子成龙的意思跃然名外,就是:自己这儿子再咋没出息,也要与左宗棠齐名呀!
左忠堂年有四十许,是个老银行了。为了能在银行里有个升迁,不辜负九泉之下的老父望子成龙的厚望,他硬是大专毕业考本科;本科毕业考硕士;硕士毕业还要考博士。一路的考来,真是考白了少年头!虽然他是博士在读,虽然他把自己武装得满腹经纶、理论颇多,但就是存款拉不来、贷款放不出,受累于经营业绩不高,一直在龚梅手下窝窝囊囊地当着一个科级的部门经理。这是他的心病,也是他要完成老父厚望的雄心中一块永远抹不去的阴影。这阴影仿佛是一座大山,压得他无法透过气来,也几乎压歪了他的性格与灵魂。
左经理是主动找到谭白虎,并安排他到公司业务部作客户经理的。
此时,瞥见原来的小保安、现在的小职员一副喜形于色、乐不可支的神情,左忠堂把黑黑的瘦脸拉下来,瞪起小小的三角眼,半呵斥、半提醒地说:“甭美!小职员比小保安的工资高三倍不假,可你不知道吧?小职员的压力却比小保安高三十倍!”
谭白虎心里依然放着灿烂的烟火,得意洋洋的,嘴上也忍不住地笑:“不怕,我是农村来的。自幼能吃苦!”
左忠堂冷笑两声:“光吃苦也没啥用!你得板儿上钉钉儿(注:地方话,意为:肯定、保证)地拉来存款!三个月之后,日均存款额不足三千万,那您就还哪来哪走得了!”
谭白虎本来还是个二愣子,根本不晓得日均存款三千万是个啥子概念。他依然初生马犊不怕虎地满口答应:“成成成!你们能干,我就能干!”
见小职员转身要走,左忠堂高声叫道:“等等!”
谭白虎赶紧虔诚地把干瘦的身体转回来。
“听说,你发现一张错币?”
谭白虎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左忠堂用鼻子“哼”了一声,而后不屑地摇摇脑袋,说:“你怎么就那么傻!”
小职员依然不知所指。
左忠堂一针见血地教导道:“记着,客户的合理要求,你永远不许说‘不’!而且,发现一张错币,可是一个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要是自己拿一百块给人家兑了,你小子除了当一回活雷锋,自己也发大财啦!”
“发大财?换一张错币凭啥子发大财?”小职员被左经理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左忠堂高声笑起来:“今天报纸上还登了:一张五元的错币被收藏家以二十万的价格买断啦!!!”
脱掉保安员非警非军的一身皮,换上银行职员高档的西服,谭白虎只兴奋了几天,便现了原型,山穷水尽地傻了眼。原来所谓日均存款三千万的任务就是要求在自己的吸存帐号上每天要保持三千万的存款!他一个农村出来的初中生,虽然买了一个大专学历,但毕竟既不认识一个企业老板,更不认识半个有钱的大款!他依然没有从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脱胎换骨成为职业经理人,哪儿来的拉存款的路子?上哪儿找三千万人民币再每天趴在自己的吸存帐号上?!
他的大脑几乎抑制了,但是,像一条出水的鱼临死也要挣扎一样,还是能思索出厉害得失:这要是三个月没完全任务,可到啥子地方混饭去?还继续当小保安?他凭啥子就此承认自己是狗屎上不了胎盘呢!
他急了,嘴上急出了大泡,晚上倒在单人床上,只会握着捡来的手枪不住地发呆。他把手枪对准自己的眉心,望着黑洞洞的枪口,忽然想到了抢银行。于是,他的心脏像触了电,不由得一激灵:这把手枪咋会掉在五一支行的门口呢?会不会有人真准备抢五一支行?
不详的念头在脑际像流星一样地闪过,他立刻感到不寒而栗、心惊胆战起来。
意淫毕竟是虚幻,拉存款才是生存的硬道理。天一亮,谭白虎重新把手枪藏在地砖下面,又急急忙忙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赶紧忙活他拉存款的事情去了。可是除了一个五百块钱买来的假文凭,别无长物的谭白虎,除了求在市分行工作的老乡任博雅想辙之外,苦思冥想,绞尽脑汁,也再别无良策了。
任博雅人虽长得白净而英俊,其实一丁点儿也不雅。他没有任何学历。在空军当了几年地勤之后,复员了,却不甘心回老家务农。可在诺大的北京市,他又找不到一份固定的工作。正踌躇间,他幸好找到了一个在保险公司卖保险的老且丑的女人作了老婆,而老婆的舅舅又恰好在五一银行的总行作行助。于是,由老婆求舅舅,由舅舅吩咐市分行,由市分行给他终于在机关党委办公室找到了一份甭用拉存款的闲差:负责管理党员学习材料、分发报纸,每月工资也不少拿。
“老弟,师傅领进门,修行可是在个人!我早就扶你上马,你难道还要我扶着走路吗?”任博雅有意拿出一丁点儿雅劲儿,借此表示对谭白虎不温不火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