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复生只是一个动听的谎言。
江亭幽眼里的光瞬间灭了下去,但是他的表情很平静,又似万念俱灰又似意料之中。
不是没有失望过的,只是没有这一次这么绝望罢了。
阜远舟问:“你和我皇兄做了什么交易?”
江亭幽居然还能开得出玩笑来,“人之将死,殿下倒是舍不得不压榨最后一次。”
他嘴角弯了起来,甚至带着微笑,是比哭泣更悲伤的哀鸣。
“你……”
“对不起。”
阜远舟一时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
江亭幽放松了身体,给自己拖延一些时间,他说:“对不起,其实这句话欠你很久了。”
阜远舟不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江前辈……”
“按辈分,你应该叫我师兄。”
江亭幽忽然如是道,眼眉弯起,似乎很高兴见到享誉盛名的神才永宁王怔神的样子。
阜远舟盯着他看了片刻,问:“我们都猜错了?项文雯不是我师父的徒弟?”
“不,”提起他的妻子,江亭幽脸上面具一样挂着的笑意淡了淡,眸底却多了三分温柔,“我和文雯是系出同门。”
阜远舟想,在刹魂魔教都将他认定为慕容桀唯一的徒弟的时候,他真的没有想到慕容桀不但已经收过徒,甚至还收了两个。
……不过也并不是很奇怪的事情,慕容桀活了几十年,到了晚年才收徒本就是一件叫人不解的事情。
也难怪江亭幽能在诸多事情中都掺有一脚,如果他的身份是慕容桀的徒弟,那么很多事情就很容易解释了。
江亭幽眸子里的神色是陷进回忆的痕迹,“你有些地方和文雯挺像的,好剑法,善文辞,”他笑了笑,“师父一开始是把我们分开教养的,有一次文雯的朋友得罪了我,我年少气盛,往对方茶杯里下了毒,然后她来了……就和那时候和你第一次见面一样。”
阜远舟记得第一次见这个人就是因为这个人对苏日暮下毒,他出剑警告了对方。
“她也是那么问我,是不是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亭幽的江亭幽……”
但是在很多年以后,他忽然有些痛恨慕容桀给他取得这个名字,明明寓意那么淡泊,他一生却从未停止过风波。
“我们三个里,其实只有你才最让师父满意,我执著心太少,文雯不够天分,不过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江亭幽苦笑,“有一些事情确实是因我而起,一句对不起,相比起这十几年磨难,并不能弥补什么。”
阜远舟注视着他,“也许我需要一个解释。”
“原本继承四份‘血承’的人应该是我,”江亭幽盯着他手上蔓延的紫色图腾,“可是我想和文雯远走高飞,我想给文雯一个安宁的后半辈子……师父应承下来了,我和你父亲阜徵是朋友,所以我关注皇宫情况的时候知道冷宫里的三皇子资质百年难遇……可是我不知道你是阜徵的儿子。”
阜远舟听罢,不仅是表情,心里也是一片空白,他找不出自己此时应该有的情绪,也不知道此时应该表达怎么样的感情,于是只能沉默。
他忽然觉得,也许江亭幽现在跟他说的话,会推翻很多众人心目中既定的事实。
“你知道苏日暮和孙真为什么没有继承‘血承’么?因为师父才是第一个继承四份‘血承’的人,”江亭幽眸中隐现痛苦之色,“我跪着求师父放我和文雯远走高飞,师父说,他也厌倦了这宿命一样的命运,他会带着‘血承’拉着宿天门的人同归于尽。”
阜远舟是真的怔住了。
他猜过很多关于苏日暮和孙真不能继承“血承”的原因,却没想到竟然会是如此简单的理由。
“我知道你恨师父,我也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好,”江亭幽嘴角尽是苦涩,“可是其实你更应该恨的是我,阜徵过世之后,师父的身体的就越来越差了,‘血承’在透支他的性命,他是想带着‘血承’一起消失的,但是闻人折傲没让他死。”
阜远舟有点感谢长大的“血承”吞噬掉了他很多的感情,才让他在此时此刻能保持着平静的面孔,不至于失手杀了眼前这个人。
“我应该多谢你们教会我一件终身受用的事情,”阜远舟冷漠地道,“如果我不够强,就会变成任人摆布的棋子。”
当年,他被迫一夜长大,被迫杀人如麻,被迫亲手弑师……这十几年他都在竭力往上爬,爬到没有人可以随意践踏他的位置,爬到可以斩杀掉所有想要摆布他的人的位置,都是拜君所赐。
他不否认自己想要变得强大想要有力量保护他所珍惜的一切保护他爱的人,但是当初他只能被迫选择走别人替他选好的路,谁能够不憎恨?
江亭幽并不在意他周身蔓延的剑意,虚弱地笑了笑,“其实你把我放在这里,我也很快就会死了,”他眼神里流露出对死亡的期许,“在那之前,听我说说当年的事情吧,那些真相……也许我是最后一个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