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午去正式成交,咱们一家三口便可以脱离苦海,展翅高飞了。”
狄仁杰和梅迎春保持着沉默,都不愿打扰到乌克多哈的回忆。乌克多哈停了停,脸色变得惨白:“那天正午,我送她到‘撒马尔罕’那条街的巷子口,就在那里等着她。我看到达特库匆匆忙忙地从旁边的客栈出来朝珠宝店走去,我以前在‘撒马尔罕’买过珠宝送给仙姬,生怕他认出我来,便赶紧闪到巷外。我等啊,等啊,时间过得真慢呐。突然,我看见达特库像发了疯似地嚷着冲出店外,我心下就知不妙,刚想过去看个究竟,却发现‘撒马尔罕’后门那条街上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一个个神色严峻、行动迅捷,一看便知是受过训练的杀手,我不敢再往前去了,只好继续在周围转悠着打听消息,心里还盼着仙姬能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可是,最终我等到的却是,却是……”乌克多哈双手捧住脸,终于痛哭失声。
待他慢慢止住悲声,狄仁杰这才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还是节哀顺变吧。乌克多哈,本阁问你,你认为残杀顾仙姬的是什么人?”乌克多哈浑身一颤,将牙关咬得咯咯直想,憋了半天才道:“一定是梁王派的杀手,杀害了我的仙姬!”“嗯。”狄仁杰点头:“那么,今天在突厥‘巴扎’追杀你的又是什么人呢?难道也是梁王的手下?梁王什么时候用起突厥人的杀手了?”乌克多哈愣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梅迎春冷冷地道:“怎么?当时你不是也说那些是默啜可汗的人吗?还要我小心。”乌克多哈的眼神突然飘忽不定起来,支吾了半晌也说不出句像样的话来。
狄仁杰朝梅迎春使了个眼色,二人撇下乌克多哈在那里发呆,站起身来朝屋外走去。屋外夜空晴朗,月色如尘,早春沁人心脾的甜美气息已经在空中隐约浮动,深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气,狄仁杰向梅迎春微笑道:“王子殿下,真是亏得有了你,背景如此复杂隐秘的一桩案子,才能这么快就露出端倪。”
梅迎春赶紧躬身致意,也笑道:“狄大人,梅迎春恳请狄大人还是以汉名称呼在下,这样更方便些。”狄仁杰笑着摇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好,恭敬不如从命。”梅迎春略一犹豫,还是问道:“狄大人,您看乌克多哈还隐瞒了什么?关于默啜可汗,您是怎么想的?”狄仁杰沉吟着道:“不好说啊,目前线索还太少,我们不好枉自推测,这样会误入歧途的。”“那……”
狄仁杰看着梅迎春为难思索的样子,忽然觉得在自己的眼里,这个人高马大、作风凌厉的突厥人,也不过就是个大孩子,和那两个让他时时刻刻都牵挂在心的大孩子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况且,不就是那两个大孩子把这位突骑施王子引到自己面前,来帮助自己的吗?想到这里,狄仁杰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亲近之情,他和蔼地微笑着,安慰道:“别着急,会有办法让乌克多哈开口的。”
梅迎春感受到了狄仁杰语气中的慈祥,也情不自禁地报以诚恳的笑容,他充满敬意地道:“梅迎春久闻狄大人睿智超卓,断案如神,这些日子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了想,梅迎春又有些抑制不住好奇:“狄大人,您说的让乌克多哈开口的办法是什么?能透露一下吗?”狄仁杰朗声大笑起来:“你这个梅迎春啊,问起话来和元芳像极了,难得他还救了你的命,看起来你们还真是有缘。”两人笑着慢慢走过树下的阴影,狄仁杰凑在一根树枝上,嗅着新发的嫩芽,轻声叹道:“四季轮转,万物更迭,这便是自然之律。你看乌克多哈的那个婴孩,如此幼小脆弱,却是他和顾仙姬全部的希望啊。”
狄仁杰抬起头,深邃的目光望向夜空,缓缓地道:“本阁料定,最大的突破口仍然在那具无头尸身之上。”“顾仙姬的无头尸身?”“你怎么能肯定那一定就是顾仙姬?!”“可是……狄大人!达特库和乌克多哈都证实了这一点啊。”狄仁杰摇头:“他们都没有亲眼看见顾仙姬被杀,乌克多哈只是把顾仙姬送入了‘撒马尔罕’所在的小巷,达特库嘛,是因为与顾仙姬有约,再凭借那尸体脖子上的项链才做出的判断。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杀手为什么要砍去头颅?是为了隐瞒死者身份吗?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留下一条可以作为线索的项链呢?那项链正在断裂的脖颈处,杀手取走头颅时不可能会忽略!”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章:转机 (6)
梅迎春听得愣住了,狄仁杰轻松地笑了笑:“好在刚才乌克多哈的一番供述倒是启发了老夫,而今我已经想出了确定死者身份的办法。”梅迎春又惊又喜:“什么办法?”狄仁杰摇头:“不可说,不可说啊,哈哈哈哈。”
远远地在狄仁杰的书房外,一个人在沉默地注意着狄仁杰和梅迎春融洽的谈话,那是沈槐。他一动不动地伫立着,倾听着,直到二人分手散开,狄仁杰向书房方向走来,才悄悄闪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天早上,天边刚露出一抹红霞,李元芳把还睡得烂熟的狄景辉叫醒,也不管他乐意不乐意,就叫他去看守篝火,并告诉狄景辉自己要去周围找水,让他一定要看管好韩斌和牲口。随后李元芳便骑马奔上了荒漠。
等他回到河床上的土屋时,又是一整天过去了。韩斌坐在河床边一棵倒伏在地的怪柳枝上,远远地看到李元芳的身影,便欢叫着朝他跑来。李元芳跳下马,把韩斌搂到身边。韩斌抬头仔细看着李元芳憔悴的面容,扯着他的衣襟轻声问:“哥哥,你累吧?”“还好。”李元芳看了看韩斌额头上的肿块,问:“狄景辉呢,他在哪里?在干什么?”韩斌转了转眼珠,突然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哥哥!今天出了件大事情!”
“什么大事情?”李元芳一边问,一边加快脚步朝土屋走去。还没进屋,就闻到屋里传来一阵烤肉的香气,他万分诧异地一步跨进门,就见狄景辉蹲在炕洞前,兴奋地满脸放光,衣襟撩起来缠住根铁杆,伸到炕洞里面,烤肉的香气正是从那里面飘出来的。看见李元芳进门,狄景辉得意洋洋地大声道:“嗳!你很会挑时候嘛,来得正好!应该熟了……”他把铁杆往外猛地一抽,带出几个火星飞上衣襟,他手忙脚乱把铁杆往李元芳怀里一扔,自己赶紧扑打衣服,还是烧出了好几个洞。
李元芳把铁杆拉出炕洞,这才看到前面插着只又像兔子又像狐狸的动物,皮已经烤得焦黄,滋滋地冒着油,果然香气扑鼻。韩斌扑到李元芳的身边,瞪大了眼睛拼命地吞着口水。李元芳把铁杆递给他,这小子立即扯下一块肉大嚼起来。狄景辉把双手往胸前一端,拉长调门道:“怎么样?李元芳,我们没有你也能活得下去!”李元芳笑了笑:“这样最好了。”他又仔细看了看那个动物的脑袋:“看样子像是只漠狐。”他抬起头问:“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狄景辉耸耸眉毛:“我抓的!”李元芳追问:“你抓的?你在哪里抓的?怎么抓的?”“我……”狄景辉一时语塞,韩斌嘴里塞着肉,含糊不清地嚷起来:“他,他还以为是狼来了,哈哈哈,他吓死了!”他边说边笑,呛得说不出话来,滚在李元芳的怀里。狄景辉恶狠狠地瞪着韩斌,也扯下块肉大嚼。等韩斌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李元芳才听他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李元芳走后,狄景辉一人守着这个土屋,还是很有些心虚的。彼时天还没有大亮,他战战兢兢地坐在篝火旁,老觉得周围有不明的响动,似乎有个什么动物躲藏在胡杨林里,随时要对土屋发起进攻。狄景辉还从来没见过狼,可对狼残忍和狡猾的名声早就如雷贯耳,他越想越怕,便又去茅屋里面到处翻,居然在柴禾堆的最里面找出了把铁锨,和那个铁锅一样也是锈迹斑斑的,可狄景辉却觉得很能壮胆,就时时刻刻握在手里,绕着屋子转圈。转了整整一天也没什么动静,傍晚的时候,当他又一次绕到靠近胡杨林的屋后时,突然一只黑黢黢的动物从林子里直窜而出,朝狄景辉的面前猛扑过来,狄景辉惊得连声大叫,挥起铁锨乱剁一气,等韩斌叫嚷着拉他的手,狄景辉才定下神来细看,哪里是什么狼,只不过是一只比普通兔子稍大些的漠狐,差点儿给狄景辉剁烂了。
韩斌边说边笑,指手划脚地模仿着狄景辉当时惶恐失色的模样,李元芳却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还是没有笑容。狄景辉撕下条烤肉递给李元芳,见他摇头,便皱眉道:“干嘛?你不会这么小气吧?吃点啦,这可是肉啊!”李元芳苦笑:“现在就是山珍海味放在面前,我也吃不下去。”“怎么了?”狄景辉看着李元芳的神情,迟疑着问:“你……没有找到水?”“没有。”
狄景辉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烤肉,苦笑道:“这么说,我们真的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停了停,他又不甘心地问:“真的完全没有希望吗?你都找了些什么地方?”李元芳直视着前方,声音暗哑地回答:“我出发前登上附近最高的一个沙丘看过,周围所有的地方看上去都一样,全是沙,连一点儿水的迹象都看不到。所以我还是决定沿着河床朝东走,这样至少可以找到回来的路。”他朝狄景辉笑了笑:“就是这样我也差点儿迷路。因为整条河床都是干的,光沿着河床走也不行,我就隔一段往两侧找寻一番,但只要稍微走得远一些,风沙一刮起来,足迹就被盖掉了,只能靠太阳辨别方向……下午的时候我往南多走了一段路,刮了阵暴风,沙丘的样子就变了,我多花了很多时间才找回到河床……总之,这一整天下来,我是一无所获。”
大家都安静下来,李元芳看着狄景辉和韩斌垂头丧气的样子,笑了笑,安慰道:“别急,我再想想办法。”他见狄景辉用来杀狐的那杆铁锨靠在炕边,便下意识地拿到手里看着。突然,他的眼睛一亮,冲着狄景辉大声喝问:“你是在哪里找到它的?”狄景辉吓了一跳,忙答:“后面,茅屋!”李元芳握着铁锨就冲出屋去,狄景辉和韩斌也赶紧跟上。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章:转机 (7)
三人一齐冲入茅屋,这间屋子很小,除了屋角那个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柴禾堆,就没有别的东西了。李元芳在屋子中央愣了片刻,另外两人屏息凝神瞧着他,都不敢吱声。突然,李元芳猛地拉过韩斌,厉声问道:“你昨天是在哪里摔倒的?”韩斌吓得一哆嗦,赶紧指着墙角边一块凸起的泥地,紧张兮兮地说:“就、就是这里。”
李元芳一个箭步跨到那块泥地前,蹲下身用手细细抚摸着地面,那块凸起的泥地呈圆形,他抹开覆盖在上头的沙土,一个黑黑的圆形铁盖子显露出来。“啊!”狄景辉和韩斌都是一声惊呼,忙凑过来看。李元芳用力把铁盖往旁边移动,一个圆圆的洞口出现在大家的面前。狄景辉惊问:“这是什么?”李元芳吸了口气:“斌儿,去拿支蜡烛来。哦,再拿卷长绳来!”韩斌答应着飞奔出去,李元芳对狄景辉道:“但愿如我所想,是口水井。”
“水井?”狄景辉又惊又喜,追问道:“这,这大沙漠里怎么会有水井?而且……你怎么会知道要到这里来找水井?”李元芳摇头:“先看看下面到底有没有水吧。”韩斌抱着蜡烛和长绳跑回来,李元芳在绳索的下端绑上蜡烛,一路垂入洞口。三个人一齐探头张望,这个洞很深,蜡烛慢悠悠探底,但却并未映出粼粼波光,下面是干的。
狄景辉十分失望,“扑通”坐倒在井口边,嘟囔道:“这么干的大漠里怎么会有水井?就是有也已经枯干了吧。”李元芳死死地盯着井口,沉声道:“我下去看看。”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李元芳还是打发狄景辉去屋外点燃篝火防狼,只让韩斌趴在井口举着蜡烛,自己在嘴里也咬着一支燃着的蜡烛,慢慢攀下枯井。
下到井底,脚下的沙土踩上去软软的,李元芳抓起一把沙子,感觉有些粘粘的,李元芳精神一振,于是高声招呼韩斌将那杆铁锨扔下井,待铁锨到手,他便开始奋力挖掘起来。井中不知从何处冒出若隐若现的臭气,李元芳强忍恶心,也不知道挖了多长时间,挖出来的沙土越来越多,也渐渐有了湿意,李元芳把这些沙土装进铁锅,让韩斌用绳子提上井壁。李元芳带下井的蜡烛燃尽了,他也不舍得再点,只让韩斌举着蜡烛在洞口照着,自己则就着极其微弱的一点光线摸着黑挖土。
待井底终于冒出泊泊的清水时,李元芳已接近昏黑一片的头脑才骤然清醒。他将铁锨抛到旁边,颤抖着双手把水捧到嘴边尝了尝,清甜可口,沁人心脾。他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了,接连喝下几口水,竟感到有些晕眩。韩斌在洞口连连大叫:“哥哥!有水吗?有水吗?”李元芳在铁锅里盛满水,抬头朝他嚷:“把铁锅提上去,小心点!”只一会儿,他便听到头顶传来韩斌惊喜地大叫:“水!水!”李元芳又朝地上挖了几下,水渐渐地涌出来,很快没过了他的脚面。李元芳决定上井,他想试着攀井壁而上,可四周无处着力,况且他也已精疲力竭,正在为难,头顶上甩下绳索,狄景辉朝他大吼:“快抓牢绳子,我把你拖上来。” 李元芳连忙攀住绳索,双足蹬踏井壁借力向上,在中间某处,他感觉脚下的一块井壁似乎是松动的,但来不及再细细探查了。
刚一出井口,还没站稳,李元芳就厉声质问狄景辉:“你不在外面看守篝火,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狄景辉一指门外:“你没看见天都大亮了!”李元芳抬了抬手,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晚冬的大漠,白昼比黑夜短暂得多,很快就又到了午后,落日将金色的余辉撒遍漫漫黄沙,起伏的沙丘宛如波涛翻滚的金黄色海洋,无边无际地延伸着扩展着。这一整天都没有刮风,空气凝结寂静,但是呼吸中仍然可以清晰地感到沙尘的气味,大漠中的气温一天比一天升高,昭示着冬天终于快到尽头。此刻,一轮恢宏灿烂的夕阳,依然高挂在远山的顶端,周围是袅袅的雾气,亦散亦聚,忽而消迩无形。
狄景辉和李元芳两人,并肩站在一座高耸的沙丘顶端,远远眺望着这大漠中的落日胜景,脸上都展现出许多日子以来少有的轻松和平和。大概是觉得有些冷了,狄景辉紧紧衣衫,长声慨叹道:“这已经是我所看到的第六次大漠夕阳了。”李元芳也微微点头:“嗯,不知不觉,我们离开庭州进入沙陀碛,今天已是第六天了。”狄景辉接口道:“武逊那个混蛋把我们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也已过了整整三天了。”说着,他手搭凉棚,伸着脖子拼命往远处看了半天,恨道:“什么东西!还说第二天就来接我们。现在倒好,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难怪有道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我原本还以为塞外民风淳朴,边关的百姓比中原的要好打交道,没想到人心的险恶此地更甚!”
李元芳微皱起眉头道:“也不能这样下结论。我总觉得那个武逊不像是个坏人。也许他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狄景辉冷笑:“难言之隐?哼,如果不是你昨晚上拼命挖出了那口水井,咱们三个现在可就坐以待毙了。我们与他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他不是坏人,为什么要这样无缘无故就致人于死地?”李元芳笑了笑,反问:“你不是说我得罪了他吗?”狄景辉一跺脚:“咳!这样的小人,就该得罪,原本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