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中非常安静,迎着不同注视的谢星纬未有丝毫迟疑,在闻秀呈上的坐具上跪坐下来,放下了剑,不亢不卑道:“唐大小姐,桑先生。”
有意思。
将她的名字放在前面,不仅是因为她是此地主人的缘故,也表示自己是来寻她的。
桑先生毫无反应,千叶却不能视而不见。
她在案上放下酒盏,缓缓直起身,正视这个人,语声轻缓似叹:“谢郎呀!”
谢星纬心中控制不住地震动了一下。
他也说不清是他的心自己要动,还是寄居在他心头的那不属于他的命蛊在应和——自从宫阁主点破了过去的那一切真相之后,在梗塞了许久的谜题豁然开朗的同时,也随之而来更为复杂的情感——再面对唐千叶,他无论如何都有几分不自在。
但他很好地掩饰住了这种莫名的情绪,只是不敢再看,垂眼低低道:“秋若因我牵累,受此无妄之灾——生命悬于一线,颜容亦为蛊毒所毁,是谢星纬之过,无论如何也要弥补。”
“大小姐,谢某愿付出一切代价,请你出手。”
千叶静静注视着他,忽而道:“一、切、代、价?”
谢星纬这个人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冒险与大胆,并非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无畏、无惧,而是一种彻彻底底的赌徒思维。
他难道不知道这样说话或会触怒千叶吗?
这毕竟是一个女人,一个深恋着情郎却为情郎“所负”,还要眼睁睁看其为其他女人奔走救援,甚至予出“愿付一切代价”承诺的女人——她不会生气,不会怨恨,不会恼羞成怒?
他知道,但他还是会这样赌。
这样的性格,若不是寄居在他心头那只疗伤圣物的命蛊,早多少年他就被自己给赌死了。
千叶看了他许久:“谢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谢星纬控制不住地抬起头,直视那双眼睛,就算心为其中沉淀的深深的哀戚所动,面上也未表现出任何动容。
她的语气极缓极轻,每一个字都似乎要在胸腔中百转千回才为唇舌所吐露,对于素来爱笑的唐大小姐来说,这样沉默又静寂的神情几乎可以堪称严肃了,她偏着头,眼神除了哀戚外竟流露着淡淡的惊讶,就像是第一次见到他那般的打量,而剩下的只有死水一般的静寂。
“所以呢?”她语带嘲讽,可话音却又轻柔地过分,就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一般,“在妾身笃誓绝不相救之后,谢郎再所谓的‘一切代价’,又能指什么?”
谢星纬闻言身形都微微一震,抿着唇脸色发白:“大小姐,绝无转圜余地?”
“绝无。”千叶漠然道,“妾身所誓,一言九鼎。”
谢星纬沉默片刻,却并没有放弃,只是慢慢道:“那么可否予我知晓,麻奉临死时,体内蛊虫是哪一种?”
千叶不语,闻秀简直想冲过去打死这个听不懂人话的。
在旁看好戏的桑先生一口饮尽盏中酒液,眼睑一挑,流转着嘲讽与俯视的视线便落在他的身上,大概确实是觉得有点意思,于是懒洋洋插了嘴:“就算知晓又有何用,左右就是几天的事。”
这话已证实那蛊毒确实极为惊险,谢星纬心中一颤,斟酌语言:“蛊毒暂时能够压制,只是剧痛难忍。”
桑先生抬起一条眉毛:“你用什么办法压制住她中的蛊毒?”
谢星纬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不远处酒盏。
引领他进来之后随侍在千叶身侧并未出去的闻秀见状,到底是没法失礼,起身在托盘上备好酒盏与酒壶,端去呈上给他。
谢星纬忍不住抬眸又看了千叶一眼,视线交汇,彼此都没说话,他在千叶平静得近乎了然的视线中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但并未有退缩,拿起身侧长剑,随后拔剑。
未将剑脱鞘,只是将掌心放在锋利的剑刃上轻轻一抹。
血液流下,滴滴答答持落在酒盏上,只片刻便铺平一个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