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经旅途艰辛,一动也懒得动,且抵达时已经入夜,只随着师兄见了王先生一面,便随着婢女前去歇息了。
第二日清晨千叶果不其然赖床了,比起稍作休息便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的鹤先生,积了数日疲怠的千叶看上去就要颓丧得多了,就算师兄亲自来唤她,她也窝在榻上裹着毯子不愿意出来。
想想将她脱离床榻再梳妆打扮也着实耗时,澹台鹤也只能遗憾放弃,自行去赴友人的宴会。
于是没了束缚,千叶一睡近午,才懒洋洋爬起来。
慢吞吞洗漱完毕,任由婢女为她穿上衣裙梳好妆发,喝完鹤师兄吩咐为她炖着的药汤,她才款款起身,准备去偏厅觅食。
她非头一次来这里,自然知晓厨下在哪个地方。
别院的客人应当已与鹤师兄一道前去赴宴,院落安静得很,因此她也无所顾忌,拎着裙摆走下台阶,越过长廊,向庭院行去。
然后在某个瞬间她蓦地停下脚步。
惊鸿一瞥,那一侧负手立在高大樟树下的身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千叶眨了眨眼,又眨眨眼,确信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对于打小被刀剑里来血泊里去的“祸国妖孽”来说,大概最不惧怕的就是事儿了,她迈着轻巧的脚步拐了个道走上前之时,并不是看不见身后某位婢女忽变的脸色,但她完全当做没看见。
另一边檐下立着几个侍从模样的人,自她往里踏第一步的时候就警惕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但既然未上来阻止她也就没管。
那人
生得极高,千叶的身姿大概只到对方胸口。
未戴冠,衣饰松垮,并不是十分严肃的着装,但深灰色的衣袍绣着繁复的暗纹,身上配有金饰与白玉,懒散与随意并不能遮掩他身上常年位高权重积郁的威严与尊贵,仅仅一个侧影,甚至看不到脸,便叫人觉出一种呼吸迫切的压力。
——霸气。
她天生对于人的情绪与本性十分敏感,那是种近乎灵性般的直觉,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身上存在着几欲凝成实质的霸气。
所以纵使对方脑门上明晃晃顶着的都是危险,但她胸膛里蠢蠢欲动的好奇心与探究欲,还是叫她没办法转身离去。
越是靠近越是能闻到浓厚的酒气,就像是从酒缸里捞出来一般,烈性气息与甘醇香料相互碰撞的味道既刺鼻又悠远。
再走近两步,便见得那人猛然扭过头来,一双眼睛就像两把疾厉的刀子,带着一种骇人的魄力,冷冷刺过来——特别是当对方的面情本来就极为不郁,被打扰之后紧锁着眉宇的神态更有几分凶兽般的轻蔑狠戾。
连那居高临下视线都像是蕴藏着重量般,沉压压地砸下来。
她身后的婢女们几乎在瞬间俯下了腰肢与头颅,表现出一副柔顺服帖的姿态。
千叶歪着头打量着他,却是倏地露出一个笑靥来。
不仅没感觉到害怕,反而蕴着满满的新奇,清清幽幽的眸中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纯澈,这么笑盈盈地看着他,声音轻软:“贵人来自何方?”
她好像天生就知道如何去运用自己身上的魅力,更知道对于什么样的人该用什么样的姿态。
因此她出现在对方眼中的模样便是干净的、无害的,如枝头新绽的花卉,山间汩汩流淌的清泉,触手皆是磅礴的生命力。
未想到进入视野是如此美丽稚幼的少女,男子显然有转瞬的错愕,这种意外叫他的眉宇拧得更深,在发现他的冷面并没击退地方,反倒叫对方更感兴趣之后,他俯视着她的神情渐渐也带上些许意味深长来。
千叶大大方方地任由对方审视自己,就维持在丈远外的距离,一边猜测着对方的身份,一边笑问:“贵人错过王先生的宴会了吗?”
二十来岁,或者三十来岁?
看不出来准确的年纪,他身上成熟至胜时的光辉足以盖过所有对他年纪的判断,就仿佛一棵参天巨木盘虬挺立在你面前,你也辨不出那究竟是一百年,还是两百年。
……
宴会之上,诸隐士文才饮酒作乐、吟诗属文,情到胜时还有高歌长啸、欢畅起舞,好一番放诞肆意的快活。
“白羽怎不一道来舞?”
某个路过的友人对着自斟自饮的澹台鹤发出了邀请。
“忧怀满腹,不敢放肆。”
虽说不明白他指的忧愁指哪项,但这位友人显然也被这一语触动某种心事,叹了口气放弃寻欢作乐,抖抖衣袍在他案边坐下,满面愁色:“我也有一烦心事,倒要劳白羽为我筹谋一二。”
“姑且说来。”
“我一策论为人赏识,有人愿以礼聘我,教我有大展鸿图之地,然这策论实为我一时得意忘形、大发厥词之作,实是难言是否可行……”
澹台鹤捏着酒盏看了他一眼:“《谏王十疏》?”
友人无奈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