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清楚,反正大家都知道自己的底细,再低调也会有人关注,那么还不如大大方方,坦率行事,也好叫大乾的朝廷看看,他们南邬并不是只有庸官。
到水部任职第一个月,他便递了奏折,建议打通南北河道,引南水入北地,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减缓北方干旱情况,也能大大方便商品运输,利用漕运拉动各地贸易,提升经济。
户部尚书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理由很简单,就是国库没这么多钱。
然而孟敬升却振振有词,说自己的奏折只不过是个规划,并非是要一蹴而就。
“王尚书掌管户部,应该也知道,这至少一半税收,都是来自于各大商户罢?商户赚得多,税收才多,国库才会丰盈。可王尚书高居庙堂,又岂知下面商户的烦恼?南北一统,本是振兴经济的大好时机,可下面的商户在南北跑动,却深受交通不便之苦,白白浪费了时间!况且,微臣并不是要直接凭空挖出一条大江,而是先把南北几条现成的支流贯通,再做更为细致的打算。王尚书连考察都没考察过,又怎知会花费多少?又怎么敢笃定,国库就一定拿不出钱来?”孟敬升瞥了他一眼,道,“之前查抄南邬桑氏的时候,不是还抄出了一堆好东西,上缴给了国库吗?”
王尚书:“……”
有病啊?提什么南邬?是不是因为以前抄过你家,所以怀恨在心啊?
王尚书当即道:“陛下,听孟大人的意思,是很在意南邬那笔钱的去向,也是,以孟大人的出身……”
“确实很在意。”孟敬升老神在在地打断他,“微臣以为,无论是北炎还是南邬,如今都俱为一体,前朝旧银,理当拿出来,振我大乾。如此一来,不管是北方百姓还是南方百姓,都可受惠。微臣提一句南邬,只不过是因为微臣对南邬略有了解,桑氏库中不至于连修几条河道的钱都没有。倒是王尚书话里有话,仿佛我大乾国库,分成南邬的钱和北炎的钱似的。”
王尚书:“你……”
“行了!如今你们都站在这大乾的金銮殿里,还为什么前朝旧账吵来吵去,实在可笑!”奚存揉了揉额角,喝止了他们的唇枪舌剑,“孟卿,打通河道不是朝夕之事,你可有更具体的方案,以供讨论?”
“有。”孟敬升答道,“微臣按照地理方位,已选中了几条距离相近的河道……”
他侃侃而谈,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今日的早朝比平日晚了半个时辰才结束。
奚曜一回到东宫,便又摔了桌上墨砚。
“父皇竟然同意给孟敬升拨了款!”他怒不可遏,“虽然只是一点小钱,但给了他这个试一试的机会,父皇的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这也就罢了,偏偏父皇还今日想起问我,之前让我督办的西北畜瘟一事如何了,我能怎么答?说我问尚书令要人,尚书令拖拖拉拉不肯给我?最后父皇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责我办事不力!实在可气!”
幕僚严肃道:“畜瘟一事,属下尽快为殿下解决。”
“你也解决不了!”奚曜烦躁地走来走去,“尚书令就是故意的!因为月娥的事,要给我个教训!我真是想不明白了,他是我岳丈,让我出丑,难道对他有好处?”
涉及家事,幕僚闭口不言。
奚曜停下脚步,咬牙一拳砸在了桌上,震得桌子都晃了一晃。
“一个两个,都这样对我,难道真以为我离了他们,就成不了事吗?”他脸色阴沉,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便偏要做些事,让他们知道,只有我,才能是大乾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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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弹指一挥,转眼已至深秋。
太极宫苑内,几丛金镶玉竹迎风摇曳,金黄罩绿,看上去分外华艳。宫人们在廊道上清扫落叶,偶有胆大的宫女,悄悄拾起一片形状优美的叶片,展示给同伴看,相视一笑,然后偷偷揣进袖子里。
外苑一片静谧祥和,然而内殿,却是阴云密布。
近来奚存偶感风寒,起初只是咳嗽,后来连日用药也不见好转,处理政务时,也不如从前精力旺盛,在椅子上坐久了,总有种惫怠之感。
奚存戎马多年,大伤小伤、大病小病,不计其数。以前也不是没有被暗算的经历,如今这小小风寒拖延多日不见好,他本能地觉察异样,召来太医署的太医,仔仔细细为他检查了一遍身体。
连着三个太医,除了风寒,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只有最后一个年纪最长、从北炎朝就在的老太医,斟酌良久,说出了一个可能。
他或许,是中毒了。
只是症状极轻,与风寒相似,所以极难检查出来,若是心大的人,或许等风寒加重了,也察觉不到异样。
然而,这到底是什么毒,老太医却说不上来。
奚存喝的每一盏水,每一道菜,都会有人提前试过,而他周围的人,甚至连一个感染“风寒”的都没有。
当老太医说出“中毒”一词的时候,尤荃已经脸色大变,等太医们带着太极宫近来用过器具离去后,他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奚存脚边,连声道:“是老奴失职,竟让歹人钻了空子,求陛下饶命!”
奚存仍旧坐在那儿,岿然不动,脸上也没什么太明显的表情。
只是他的一双眼,深不见底。
“去查,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岔子。又到底是谁,这么急着向朕下手。”奚存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