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眠道:“姑娘若是想要纸,我叫小童儿去街上买就是了。”
季泠摇摇头,芊眠说的问题她都考虑过的,也有了主意。
第二日,季泠拖着还没好的病体就去了嘉乐堂,跟老太太说想去庄子上住一段日子,也省得过了病气给老太太。
她是中毒又不是其他的病,老太太知道不会过给人,但看季泠的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任何血色,又想庄子上清净,依山傍水的说不定对病情好,多劝了两句之后也就准了。
季泠这便去了京郊的庄子里。那庄子周围有好大一片竹林,此时恰逢小满前后,毛竹刚长出嫩竹来,最适合造纸,季泠心中感叹,连天都在帮自己。
季泠造纸都是对照着古籍里的写的法子,自己一次次琢磨出来的。当然也私下去京郊的造纸坊看过的,学了些经验。若非是在庄子上,她也不会如此自由。
从砍竹、断青到翻摊、缚料,这些还算是简单的,试个十次或几十次的也就成了,只要有心研究典籍再请教一些老人也就能成,最难的却是入帘抄提。
这要求季泠拿着纸帘把纸槽内的浆液荡在纸帘上,要求手腕有技巧的晃动,使纸帘上的浆液厚薄均匀。这一步听着简单,但实则没有十年功夫想要做好却是极难的。
但纸张出来之后,光洁美观与否,重点可就在这一步了。
季泠不舍昼夜地亲自试炼,也过了两个来月才掌握了技巧。若是叫别的抄纸熟练工看了恐怕都要惊为天人,因为若是没有抄纸的天赋,这么短时间别说掌握了,能入门都算不错了。
然则季泠这功夫也不是两个月就练成的。她跟着王厨娘学了好些年的厨艺,雕工也学过,而且是不可或缺的。这门功夫要做得好,对手腕用力的精确性要求非常之高,比抄纸可高多了。
王厨娘的要求可谓是苛刻,甚至要求季泠在一粒米上刻出一朵花来。
有这样的精细要求在前,抄纸所需的微妙劲道,季泠可说是妙到巅毫,唯一差一点儿的就是力气。所以她不能如其他抄纸工一般一日抄几摞纸出来。
“抄提”一关便算是过了,而入帘的“帘”却也是极其讲究的。
那竹帘上的帘纹会落在纸上,形成不同的纹路,有粗糙的,有精巧的,这也是技巧。
而季泠用的竹帘,乃是她自己用细如发丝的竹丝编织的,还跟着庄子上的织布妇人学了一阵子,如此就能在竹帘上织出自己想要的纹路。
一般的工人在这一步可谓是望尘莫及。
季泠却极有耐心地去编织她的竹帘。说不得她也是有私心的,她名字中有个“泠”字,所以便爱上了水。她的竹帘编织的是水波纹,溪畔还有一从翠竹,竹纹落在水面上,因有微微涟漪所以会有点点变形。
只为着这一点,季泠就在庄畔的溪流边枯坐了三天,只为研究那竹纹和水纹。
到六月里,季泠终于造出了第一张她自己满意的竹纸。
肤卵如膜,洁白细腻,莹润如玉。
看得芊眠这样不懂纸的丫头都惊叹不已,“姑娘,真是,姑娘的手可真巧啊。”
芊眠惊叹得都有些说不囫囵话了。“这么短的时间就……”
这么短的时间自然不可能达到如此水准的,但季泠有“梦”啊,从她开始造纸的第一晚,她就又开始持续做梦了。梦见梦中的她是怎么一步一步造纸的,手腕又是如何用巧劲儿的,若是没有梦中的季泠帮助,她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造出“卧云纸”的。
“卧云”得名于季泠造纸的这个庄子,卧云庄,后来的人也就把季泠造出的纸统称为“卧云纸”了。
端午节的时候,老太太本派人来接了季泠的,但那时候季泠造纸正在关键时候,哪里肯走,因此找了许多借口这才拖延到了六月。
如今纸也造出来了,季泠就再没有借口住下去了。但季泠万万没料到的是,来接他的会是楚寔。
当然楚寔也不是专程来接她的,他和书院的几名好友到庄子上来小住一日,走的时候顺便将她带走而已。
但这“顺便”两字已经叫季泠汗毛直立了。她也不懂自己为何会怕楚寔,就好像小动物天性怕老虎、狮子似的,有种会沦为口中食的危机感。
可看到楚寔的人时,却又是另一番光暗。清儒俊雅,风华蕴藉,说话先带三分笑,声音润沉,好似上等丝绸摩擦过细沙,不是顶好听的,却是最挠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