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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白清嘉面对父亲时总是理直气壮,可一对上母亲的婆娑泪眼就有些顶不住了,心中一阵愧疚油然而生,恰巧一旁她父亲也在趁势敲打她,附和着母亲说:“是该多管教管教,一个女孩子家,成年不着家像什么话!”

你方唱罢我登场,像是要一口气把这些年落下的训都给补上才肯罢休。

白清嘉心中无奈,刚要回两句话,房间另一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抬头一瞧,见来的是吴曼婷白清盈母女。

吴曼婷是白宏景的二姨太,今年也过四十岁了,但终归是比五十八岁的贺敏之年轻许多,而她的女儿白清盈则比白清嘉年长三岁,今年二十三。

吴曼婷在嫁进白家之前是唱柳琴戏的,因为有一把莺雀般的好嗓子和漂亮的模样身段讨了白宏景欢心,故而嫁给他做了妾,一直颇为得宠。后来大清朝亡了,妾成了姨太太,名目虽改,但说到底从他们那个过来的人还是深信妻妾有别,白宏景一直更敬重贺敏之,吴曼婷也一直守着自己做小的本分。

譬如吧,方才一家人出门去迎白清嘉,吴曼婷便自知不该去,只跟自己的女儿避在房间里,等大房的旧叙上一阵才走出来露个脸。

她还对白清嘉颇为殷勤,笑着同她说:“清嘉总算回来了,你父亲母亲念你念得紧,天天在家中念叨呢。”

当姐姐的白清盈也在微笑,她生得不如她母亲出挑,鼻子略有些塌,眼睛倒是很漂亮,与白清嘉有六七分像,只可惜二人神采大相径庭,她在面对妹妹时神情还有些巴结,说:“妹妹平安回来就好。”

语气小心翼翼的。

白小姐却对这母女两个的殷勤不太买账,人坐在沙发上动也不动一下,微微抬着下巴,只颇为矜高地点了点头,复:“劳二太太和姐姐惦记。”

再没别的话了。

白小姐的脾气么,曲曲折折的不说,另还很记仇,她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宠爱吴曼婷而冷落自己母亲的事呢,惹得当时的贺敏之时常一个人在房中叹气。这些旧账在白小姐这里可翻不了篇,她是打小就不待见二房,对吴曼婷连一句“二妈”也欠奉,只叫一声“二太太”。

吴曼婷和白清盈也知道自己在白清嘉面前没什么脸面,如今吴也上了岁数,色衰而爱弛,早不如白宏景养在红江花园的三房得宠了,是以被白清嘉撂了面子也只能自己受着,顶多偷偷给白宏景递一个委委屈屈的眼神儿,后者也装没看见呢。

她于是只好拉着自己的女儿在侧面的短沙发上坐下了,继续听大房自己话家常。

“你是不是瘦了些?”贺敏之皱着眉头继续仔细端详自己的小女儿,“回程可还算顺利?在船上该是很不舒服的吧?”

一转过头面对母亲、白清嘉的神情就变得温软了,漂漂亮亮的一双杏目中再次开起了柔美的花,乖顺地答:“哪里瘦了?明明脸都圆起来了,前儿秀知给我拿的裙子都紧了呢。”

站在沙发边上的秀知听了也捂嘴笑,附和:“太太放心,是有这么回事儿。”

“至于旅途倒没什么不顺,坐船么,总归是那样的,”白清嘉撇了撇嘴,“只是杜家人话太多、有些烦人,父亲母亲若下次还要捉我,可别再找他们家当帮手了。”

两句话逗得贺敏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而白清嘉又不禁想起下船时士兵抓人的一幕,连带着想到那位徐家养子黑如深潭的眼睛。

“不过下船时倒有些风波,有军人在抓人,”白清嘉略皱了皱眉,转而又看向父亲,“我们在船上时只知道上海打过仗,却没想到现在还未平息。”

白老先生是不爱跟女儿谈时事的,在他心中这不是该她操心的事,因而只潦草地应付了两句,说只是小打小闹而已,顿一顿又切入正题,说:“如今你既然回来了,还是该出去多见见人,四处走动恐怕麻烦,就随为父去参加几场宴会吧。”

白宏景的老派总是体现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譬如“为父”这样的自称——白清嘉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是开过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下船时还在担心父亲逼她出去交际,如今就果真应验了。

这时母亲也开口劝她,柔柔软软地说:“就去吧,左右头场也是在家里办,家中人都在,谁还能惹到你?”

话是这么说,可白清嘉怕的不是别人惹她,而是社交本身的冗杂,尤其男人们总是像蜜蜂一样嗡嗡嗡地围着她打转,每次都令她烦得头疼。她不是挑肥拣瘦嫌弃国内的圈子,就算是巴黎的社交季也一直让她不耐烦,每年一到时候她都要跳出八丈远的。

白清嘉撇了撇嘴,正要找托辞说服父亲母亲饶了她,却碰巧听到吴曼婷插了嘴,说:“清嘉瞧着是有些累了,要不容她歇息几天也好,省得去了人多的地方更疲劳……”

这话就说得让白清嘉挑眉了。

她扭头看向吴曼婷和白清盈,见母女二人眼中都藏着小心思,估计就指望着她说不去然后取而代之了——然后呢?想出风头?想钓个凯子翻身?

白小姐心中冷哼一声。

做梦。

“还是去吧,总不兴一直闷在家里不见人的,”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神情恣意又散漫,偏偏漂亮得令人喘不上气,“何况我是刚回上海,还得好好拾掇拾掇呢。”

说完吴曼婷和白清盈都没话了,母女俩对视一眼,各自闷闷地垂下了眼,只有白宏景和贺敏之满意地笑了起来,坐在另一边的白清远看满了全局,低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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