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光市太平,警方再厉害,反恐抗打压能力也比不上角南,粟桐是真的有点担心了。
“郑光远惜命,不到万不得已毫无退路,他不会孤注一掷,”穆小枣冰凉的手指抵在粟桐眉心,“你先别泄气。”
“我没有,”粟桐的愁是风一吹就散的薄雾,她忽然想起来,“林荫在市局和三院之间走了个直线,我本应该先回家一趟,拿点衣服和洗漱用品,老是这么花钱买,我得破产。”
粟桐将发散出去的思维回收,定格在自身问题上……还没到盛夏,但外面的温度已经很高,昨晚下过雨,大概是没下痛快,缺乏雨后的清爽,潮湿和闷占据上风,病房里的空调倒是抽去了小部分湿气,却让衣服更刺挠,有种不知道哪里痒的浮躁。
穆小枣从床头柜上取下一个黑色的纸袋子,袋子不小,品牌印在正中间,顺滑的手感像是镀金,“我让蒋伯伯帮忙买的,这两套应该合身。”
穆小枣穿过粟桐的衣服,她说合身必定八九不离十,除了两套衣服,还有些洗漱用品,穆小枣又道,“我在医院也要用。”
“小枣儿,”粟桐捏着袋子边缘,她低垂着眼睛,医院的灯光没有丝毫暧昧向,明亮惨白,像是要将人的情绪拉扯进一片虚无,“迄今为止还没有人送我衣服呢。”
粟桐是有依靠的,她父母临终前将她托付给了一户好人家,这么多年何铸邦也没有丝毫偏心,粟桐往死里欺负何思齐都能得到他老人家的默许,更没短过粟桐吃穿,连学费都会提前交好。
但粟桐自记事开始,从来没有收过礼物。
生日没有,逢年过节也没有。
其实不怪何铸邦,刑警的工作忙起来四脚朝天,何铸邦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清,除了粟桐,就连何思齐也不见得有个健全童年,只不过何思齐会闹,那是他名正言顺的家,哭着闹着要吃蛋糕,要买玩具都是堂堂正正。
粟桐从小拘谨有分寸,让她哭闹她也做不到。
“我可以拿出来看看吗?”粟桐问。
她有些生涩,怀抱着袋子将好奇和兴奋写在了脸上,眼睛里摄人的锋芒化成了一种希冀的光,让穆小枣觉得这会儿拒绝她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袋子里装着两套衣服,上身分别是一件薄荷绿的纯棉t,和一件条纹衬衫,衬衫襟口有只小巧的黑猫,最上面两颗纽扣也设计成了猫爪的形状,比粟桐平常穿得要可爱些。
裤子倒没什么特别,一条米黄色阔腿七分裤,远看像裙子,却不妨碍粟桐迈腿抓人,还有条垂顺宽松的牛仔裤,面料有弹性,并不紧绷。
要是粟桐自己去买衣服,绝对不会花这些心思,她通常只考虑两点:合眼缘跟不妨碍工作。
“我在你衣柜里看见过一条裙子,商标还在,你没有机会穿却还是买了回来,想必很喜欢。”穆小枣轻声道,“我根据那条裙子的设计,给你买了这两套衣服,但也只是像了个皮毛,不能代替,你不喜欢就……”
穆小枣话还没说完,粟桐便将手撑在枕头边,她曲着膝盖抵上床缘,上半身前倾,逼得穆小枣不得不微微向后仰起身子。
她还是不习惯跟人有太亲密的接触,尽管粟桐给过她安全感,危机四伏时也曾有搂抱和相依。
粟桐的呼吸很绵长,不像穆小枣紧张时的短促浅薄,粟桐的眼神也很坚定,是极地三千四百万年间形成的寒冰,穷尽人力无法动摇,她上半身的阴影压在穆小枣眼前,连穆小枣那么敏感的心思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小枣儿,”粟桐在穆小枣面前曲起一根手指,“这份礼物对我很重要,但我在生活中不是个细心的人,兴许永远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粟桐的声音很轻微地向下压着,像吸满水的海绵,温润细腻,“你可以对我坦率一点,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即便我没有,在不违法乱纪的前提下,我一定动用所有的关系弄给你。”
“一诺千金,绝不反悔。”
穆小枣:“……”
只是两套衣服而已,穆小枣送出的礼物多了,当年林荫刚退伍来找她,穆小枣还给买了条手链,粟桐实在没必要弄得如此郑重,倒让穆小枣有些无措。
同时穆小枣也意识到,给出承诺也是粟桐逃避的一种方式,她似乎不能坦然接受别人的好意,别人给多少她就要还多少,所以这次才会忽然乱了手脚,恨不得将家底掏出来放到穆小枣面前,盼她不要嫌弃。
是那样的心诚和惶恐,连粟桐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粟桐,”穆小枣为了回避接触,整个人几乎往后抻平,建立起一层森严的不近人情,她亲自上手推了推粟桐,“你靠得太近了。”
粟桐一时怔住,她按在枕头边的手指几乎神经性地痉挛了一下,随后低头浅浅笑了声,“一时激动,忘了副队的安全距离。”
粟桐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膝盖并拢坐好,双手抱着黑色纸袋,久违的沉默和尴尬在病房中漫延。
她没有再跟穆小枣有任何眼神交流,而是看着手里的纸袋子,沉闷的心跳被肋骨与血肉遮掩,粟桐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感觉穆小枣刚刚那一推,让她胸腔里有把无形的匕首穿过,那一瞬间是尖利的疼,而此刻,随着心跳,是失序的慌乱。
自从当上刑警以后,粟桐从未如此慌乱过,她害怕被穆小枣看出端倪,于是扯了个理由从病房里钻了出来,这一层的走廊里很安静,粟桐背贴着墙静静站了好一会儿,刚刚吃下去的葡萄像是终于回过劲,在舌底泛出了苦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