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悼陈布雷先生
陈布雷先生的遗书,由治丧委员会汇集发表了。从布雷先生的遗书上,我们看出了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并发现了他忧劳成疾的痛苦,感激轻生的意志。而他对于总裁纯洁质直的忠诚,对于三民主义革命成功的信念,对于同志加紧奋斗的鼓励,正与他对于自己不能继续工作,不能集中思虑的失望,互为矛盾,互相缴绕,造成他心理的症结,促使他继先烈陈天华先生蹈海之后,出于服药过量结束一生悲痛欲绝之一途。
国民党方面终于公开承认陈布雷是自杀的,是“油尽灯枯”,绝望轻生;对于陈布雷的清正廉洁则无一不为之敬佩。
陈布雷墓(位于杭州九溪十八涧)没有几个月,1949年4月23日,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横渡长江,解放了南京。又过了10天,5月3日拂晓,人民解放军三野七兵团21军的先头部队61师经九溪抢占了钱江大桥,与23军一起解放了杭州城。
湖山烟云,白骨长埋。杭州西子湖畔,九溪十八涧的陈布雷墓碑孤零零地竖立着。他,国民党阵营中少有的一个才华横溢、品质高洁的才子,由于时代和自身的局限性,在政治上走错了路。他对蒋介石是忠心耿耿的,但像他那样极顶聪颖的人,对前途不能说毫无认识。特别是王朝末日,穷途末路,他的认识当然越来越清楚,但他的软弱和封建意识的羁縻又使他不能自拔,也无法自拔。当他回忆二十几年的境遇时,留下的当然只有无限的悔恨、幻灭和悲哀,结果必然会走上自杀的道路。陈布雷自杀是一幕悲剧,陈布雷也是一个悲剧人物。
遗书的公开发表(1)
陈布雷遗体是1948年11月15日在南京中国殡仪馆的崇敬堂大殓的,当时灵堂四壁素联,首先是蒋介石的“当代完人”横幅,还有李宗仁的“有笔如椽,谠论雄文惊一代;赤心谋国,渊谟忠荩炳千秋”,孙科的“慎独存诚襄大业;长才济世著文章”,朱家骅的“为政不忘清勤慎,居家无愧孝友慈”等等,而他的许多遗书则是在11月24日后才公开发表,而且是经过蒋介石点头后才公开发表的。
中央社有一条消息说到陈布雷的所有遗书、手书、杂记都“呈总裁阅览,总裁对于布雷先生二十年来鞠躬尽瘁,而最后乃感激轻生以死报国,异常震惊,即将其遗书发交治丧委员会照相制版发表”,“中常会听取报告时,对于布雷先生杂记中‘油尽灯枯’等语,咸不胜其哀悼,而布雷先生期望本党同志团结一致加紧奋斗之遗言,更使一般同志为之感奋。其对总裁之爱戴,对友朋之诚挚,对夫人体念之深,对弟兄友爱之笃,对公子教诲之切,以及其对身后公私事务处理之周密,皆可于各项书信中见之。”中央社这则消息遮遮盖盖,但也说出了一些真情。
在遗书正式发表时,蒋介石还先发了一个褒扬令:
总统府国策顾问、前国民政府委员陈布雷,志行忠纯,学识宏达。早岁致力于新闻事业,鼓吹共和;宣导革命,丕振声风。两绾浙省教育行政,一襄###务。允厘厥职,士论系归。嗣赞戎机,值倭寇侵凌,夙夜忧勤,竭尽劳动;弘济艰巨,勋重邦国。近来翊赞国府,筹策谟献,胥关大计,股肱心膂,匡弼实多。综其生平,履道之坚,谋国之忠,持身之敬,临财之廉,足为人伦坊表。讵意国难未纾,遽尔永逝。天夺良辅,痛悼弥深。应予明令褒扬,生平事迹,宣付国史馆,用示笃念勋贤之至意。此令。
接着就是陈布雷给其妻王允默之遗书,给随身陶副官之短笺,给泉儿、皋儿、皓儿、皑儿、明儿、乐儿的遗嘱,给四弟、六弟、八弟之遗书,给洪兰友、张道藩等的信,最后是给秘书蒋君章、金省吾的函,这些遗书在上面都已说过了。
陈布雷给蒋介石和家属、朋友、属下的信中都一致避免说出真相,这是因为他知道,不能给家属等留下后患,所以送交蒋介石亲阅后,蒋介石认为公诸于世也无妨,这是陈布雷的绝顶聪明处。所以陈布雷死后,家属兄弟等均未受到牵累。蒋介石明令褒奖中有的评价如“履道之坚,谋国之忠,持身之敬,临财之廉”还是有事实根据的。如陈布雷给秘书蒋君章等留函中最后有“另纸各书,请两兄注意,深谢相随数年之厚意”一共有10条,摘录原文如下:
一、即嘱叔谅或叔同来(急请其以电话告《申报》六弟训,并告祖望弟),说我病危,要其陪内子来京一行。
二、遗留数函(在公事皮包内)分别投寄。(另委座函即托宏涛呈阅。)
三、实之弟如可请假,请其来寓帮同照料。(兰友、芷町两兄,请其来寓主持)他人不必惊动。
四、宣传小组文件一包(存在铁箱内)(存款簿及支票簿),君章见即交黄部长少谷、道藩、惟果、希圣诸兄。
五、卧室后间橱内,有小箱一只,标明BSS,内藏侍从室时代历年所办有关外交文件卷夹,此可检交周宏涛见汇存于机密本案之内。
以上五条者都是一一托付兄弟和朋友、同事,公事和家事,条理分明,可见陈布雷自杀之前头脑是很清晰的,交待得极为详细,后面五条是处理死后丧葬及公私财物事,也交待得非常具体:
六、物价日高,务必薄敛、薄棺、薄埋,如可能则葬我于南京郊外永安公墓(或城内有公墓处亦佳),葬事请于三至五天内办毕。
七、寓中新沙发三把及单背椅十把,系宣传小组之物,应移交宣传部。
八、善后事办毕后,京寓即结束,切劝内子早日返沪,依其姐以居。
九、可询明内子后,对陶副官送三百元,严尚友(一百元),分别致送酬劳金,以酬其忠实,徐正良亦酌发若干元亦可。
遗书的公开发表(2)
十、兄等忠勤相随,我无以为报,只有感谢,但此为兄等最后对我之相助,千祈于结束事多多尽力。
我在床下新皮箱内,尚存有金圆券七百元,可以取用,此外只有存农行信用簿及存京大来之两笔存款,为数不多。
“公以处事、诚以待人”
陈布雷的秘书蒋君章在当时有一文回忆还是比较真切的,文说:
从布雷先生遗书的日子来推敲,他决心绝命,是在11月11日。这一天上午中央政治委员会举行临时会议,时间拖得很长,我们等他回来吃饭。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大变;他也以脸色如何为问。大概就在这个时候,他对生命有一个决定的措施。因为就在饭桌上,他和我们作了一次向所未有的谈话,郑重地谈了一小时多,谈话的内容,这里因为篇幅不能详述。他在上楼的时候,吩咐我不要让客人见他,他需要休息。我太重视“需要休息”这一句话了,因此,在两天中,我没有排闼直入过一次,而布雷先生就得到这样从容的机会,写这么多的遗书,而我一点也不知道,这是我追悔莫及的另一点。我个人对于布雷先生的逝世,最感遗憾而悔恨莫及的,就是最后一次晚饭,我没有和他共同进餐。最后一个晚上,我没有同他聊天。那次晚餐,我因为临时有应酬,所以特嘱同事陈君留伴,据说情形已比平常不同,饭吃得特别快,莱仅吃靠近一碗,吃完匆匆上楼,这便是心中有事的表现。如果我和他共同进餐,我想我一定会注意这种情形,而预先予以防范或有免此悲剧之可能。布雷先生自还都以后,睡眠的时间比较提早,如无特别事故,晚间11时至12时常可就寝,这是我们费了多少力量的结果。他的习惯,睡眠之前半小时服安眠药二三粒,在这个时间,欢喜有人去聊天,我就在这个时间常常和他谈些轻松的事件,约20分钟后退出。在这个最后的一晚,我正在《中央日报》轮值,归时稍晚,他寝室中已经灯光依稀,是已经下帘的样子,所以我就没有上楼,也许这个时候,他正在服药。事后检查,他所服之药计一瓶又一瓶的三分之二,地板上掉下几粒,推想他服药时是相当的紧张。如果这时候我上去一下,也许可以发现什么而预为防范,或有免此悲剧之可能。不过,先生的厌世,是抱有最大决心的。最后一天(12日)下午,芷町先生来谈,达两小时之久,慰劝备至,先生表示嘉纳者再,绝未暴露任何破绽。他服了这样多的药,还恐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