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深藏内心的对异性的渴望表露出来,固定在某个可爱的形象上,从始至终充满着虚妄的幻想,全无任何实质性的内容,这便是你的初恋,一种只有在那种年代里才可能产生的初恋。
沉默的钟楼 28(1)
趁着别人在打炮眼的当儿,你跑到一处新炸开的土坑里面,这里背风。你半仰半靠着,掏出黄方的来信又一次看着。
迪克:
你好吗?你的好几封来信和寄来的书我都收到了。信我都看了,书没看。我现在一看书,那上面的字就往外顶,一行也看不下去。别笑我,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甭往好道上引我,那样我肯定会叫你失望的。
连里最近怎么样?没有人跟你犯劲吧,如果有的话,你先甭理他们,看我回去怎么一个个地收拾他们。咱俩快有一年没见了吧?告诉你,我又长高了不少,可能你都不认识我了,我现在都忘了我从前长什么样了。
你来信说,你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她是谁,我见过吗?甭问,你的眼力肯定错不了。
我现在也跟一个女人好,她是山里人,长得漂亮极了,可惜是人家的老婆,等我回去后再跟你细说。说实在的,我真不想回连去,在山上呆惯了,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多好。随信带去五十元钱,想让你帮我给她买点东西,最好是上海或北京的,什么都行,只是要快点儿。
一年了,才给你写了这么一封信,你可别怪我,我实在懒得动笔。黄圆最近有信来吗?听说快有探亲假了,能行的话,到时候咱们一起回北京。
弟 黄方
你看着信纸上拙笨的笔迹,脑海里想像着黄方现在到底变成了啥模样?漂亮的女人,漂亮的山里女人,还是别人的老婆,他可真行!给他那位漂亮女人买些什么好呢?
凛冽的寒风席卷着一望无际的雪野,你手中信纸的一角被风刮得咔啦啦直响,像是要被撕碎似的。你向四周望了望,划着火柴,将信烧掉了。
你站起身,揉了揉被寒风刮得麻木、生疼的面颊,使劲跺着脚,用力搓着被冻得僵硬的手指,走出了土坑。工地上,干活儿的人们正在渐渐散去,显然炮眼已经打好,又要放炮了,只有一幅“冒严寒斗风雪无所畏惧,修水利造良田百年大计”的横标,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
连续两年,每到冬季你们便要在这千古荒原的胸膛上,豁开两道巨大的口子,交由夏天的雨水,用泥土再将其填满。
你看了下手表,那是黄圆寄给你的生日礼物。差五分十点,该你们上场了。你突然灵机一动,自己添些钱,给黄方的女人买块表倒是正合适。
你是放炮组的组长。连你算上,小组里共有六个人,三名家庭出身是黑五类的知青,三名兴凯湖劳改农场的刑满就业人员,本身就是黑五类,什么人干什么活儿,连里分得很清楚。一会儿,你们一人负责点十炮,谁也甭多谁也甭少,有了哑炮自个儿排,炸死活该。连里虽然没有这么明说,但你是这么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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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到土堆上,冲着躲在不远处沟渠里的那几名属下招了招手,他们很快凑过来。
“还是老规矩,一人十炮,最好是一次点着,不然的话,出了哑炮自己排。”你说完,点着了一支烟,紧嘬了几口。不管多没钱,只要是干这种点炮的玩儿命活儿,你总要抽好烟。那种烟丝太短,像锯末似的劣质烟,点不了几炮就灭了,到时候干着急,曾经有过这种教训。你将手中的烟递给站在身旁的老吴,这位北京的作曲家、教授,至今还不会抽烟,别人都说他除了会作曲之外,搞女人也挺在行。但你并不这样看他,相反,你倒是觉得他多少有些木讷,很单纯,是个好人。所以,你总在可能的范围内照顾他,有时还帮他完成一些劳动定额。你从不直呼他的姓名,总是对他很尊敬。看得出来,他多少对此有些受宠若惊。
重要的是,你对老吴的好感还来自另外一层关系,那便是他的刚上初中的女儿吴歌,一位漂亮聪颖、娇柔可人的女孩。老吴不知从哪里听说你会打乒乓球,便几次开口求你教他的女儿,说这孩子迷上了乒乓球,就是没有一个好教练。你答应了,并尽可能地抽出时间来教她,而吴歌仗着她天生的悟性和勤奋,每每总给你惊喜,短短几个月时间,她的那份架势和攻杀已经相当有样儿了。你感叹她的悟性和聪颖,私下里几次劝老吴教他女儿声乐。老吴起初说什么也不同意,说是绝不让自己的女儿在文艺圈里混了,但后来你还是说服了他,让他在家里偷偷地教他女儿练唱。隐隐地,吴歌在球技上的每一点进步,甚至令你产生了一丝成就感。
“还是那个顺序,”你边说边又点着一支烟,“老吴头一个,接着往下排,我最后。”头一个路途最近,排在最后的路途最远,在这里,点燃导火索后返回安全地带的路途远近,等于危险系数。
“现在开始。”随着你的一声令下,六个人像六只刚刚挤出圈门的马鹿一样窜了出去,直奔属于自己的那十个目标。他们顶着寒风,踏着厚厚的积雪,跳跃在布满塔墩、高低不平的荒原上,他们时而弯腰,沉稳冷静地用手中的烟头引燃导火索,时而狂奔疾跑,谁都希望自己头一个返回到安全地带。
本着节约闹革命的原则,导火索的长度是经过严格测算的,十炮中最后一炮导火索的长度,只允许你们在丝毫无误地点燃后跑出大约三十多米的距离。虔诚而又狂热的人们还不知道,眼前这一投入了十万大军,数百辆施工机械的所谓水利工程,才是一桩最大的浪费,大自然的力量将会无情地给予证明。用不了三年两载,你们今天在地球上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将被大自然化为乌有。三九严寒,使冻土层掩盖住了这荒原下面那无边无垠、深不可测的苦海。在夏季,偶然间闯进这里的拖拉机开着开着,便会突然间沉下去,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你赶到了近前去看,会发现这里只是一层浸在水洼中的草甸子,与旁边的草甸子并无异样。这其实已经说明了问题,但人们宁愿对这样的事实视而不见,而且还封锁诸如此类动摇军心的消息。等高线十七度以下的荒原不宜开垦成农田,应该保留草场原貌的专家论断,被视作是扯淡!这年头,专家的一切论断都是扯淡!他们的险恶用意是,阻遏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拥有更多的肥沃良田。
沉默的钟楼 28(2)
你点燃了最后一炮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