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七章和平的威胁
刘岸听何春山分析了萨图克的动机和手段后,道:“他们若是想要利用我们,怕也没那么容易得逞。”
“其实就是让他们得逞又何妨呢?”何春山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刘岸问。
何春山道:“萨图克利用我们,我们也可以利用他们。萨曼若是以为我们已与萨图克达成谅解,不但会去争取萨图克,而且对我们态度也会软很多。郑济和斯提尔谈了那么多的条件,巴勒阿米原本的打算,应该只是敷衍应付,但如果局势有了变化,却有可能因此而顺水推舟、弄假成真。而郑济和斯提尔谈的密约,对我们双方来说却是都有好处的。”
郑济和斯提尔的密约刘岸早已从李膑处知道了前因后果,但是从敌营刚刚回来的刘岸,却对唐军当下的内部形势和所面临的外部局面,有着比以往更加深刻的认识。
他晓得何春山所说的“好处”乃是一种稳定与平衡,即设法维持岭西现有军政势力的分布格局,在达到一种势力均衡之下建立和平,再在和平的基础上开拓商路,这无疑符合安西境内一部分人的利益与期望,甚至也是西域某一个阶层的利益所在。
正因此,近来的一些事态,正在影响着唐军的决策朝这个方面展。
稳固的边疆,和平的外交,通畅的商路……这大概也是大部分安西民众所渴望的生活,就近期而言也符合安西大都护府的利益。可是就长期而言呢?
当边界确立起来,当安全得到了保障,当生存变得不是问题,当人们开始用商业来追求财富的时候,唐军的将士们还将为什么而战,还是说,他们将从此失去了战场,失去了用武之地?
一直以来,唐军之所以能够不断壮大,靠的就是生死攸关的威胁,在生死线上不断挣扎,正是求生存的意志激了他们最大的力量!可如果悬在头顶的宝剑忽然归鞘,安西唐军还将靠什么来维持自己的锐气与战斗力?如果唐军失去了战斗力,这份靠军势平衡构建起来的和平,又能够继续维持多久呢?
“这份和平,会不会来得太早了呢?”
还在八剌沙衮时,在南下之前阿尔斯兰曾召开了一个军帐会议,探讨南下的目标与策略。南下是肯定的,混一了两河流域的岭西回纥风头正劲,当然要对外扩张,不过当时阿尔斯兰有两个用兵的选择:一个是安西唐军,一个是萨图克。
对于安西唐军,意在驱逐,即将唐军赶回葛罗岭以东去,至于进入疏勒,在疏勒攻防战以后西域诸胡已经不知不觉间产生了恐惧心理,觉得葛罗岭山口以东是一个不可测的用兵之地——号称二十万人的诸胡联军,说败就败了,除了萨图克带了两三万人逃回来之外,其他军马几乎每一个整编得以撤回,疏勒,疏勒,那实在是一个太叫人害怕的地方了。所以大部分人都对越过葛罗岭山口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对于萨图克,则意在吞并,阿尔斯兰已经吞并了土伦可汗的土地与部众,如果再兼并了萨图克,则岭西回纥的统一伟业便告成功。
这两个敌人其实都是准备打的,可问题是,应该先攻打谁?一开始,大部分人都倾向于攻打萨图克,因为萨图克在兵败之余,士气降低到了极点,是个软柿子,而八剌沙衮方面士气正高,诸将都认为几万大军压将过去,捏就把萨图克捏死了。
但后来阿尔斯兰的宰相科伦苏却推翻了这个看法。他认为萨图克虽然兵败,但还保存有相当的战斗力,且怛罗斯地区有山地、沙漠的阻隔,萨图克为了保住他最后的一块土地势必拼死反击,那样的话战争的胜负就很难说了。
而且如果先进攻萨图克会面临两大问题:一是可能会促使萨图克在无可选择之下彻底倒向萨曼,如果萨图克依附了萨曼又死守山城灭尔基,那么怛罗斯攻防战的结果可就难说了;第二个难题,则是唐军的动向——如果阿尔斯兰先攻击萨图克又被拖住了的话,那势头正旺的安西唐军会否出兵雅尔进而袭击八剌沙衮呢?
科伦苏提出了这两个难题之后,军帐之中就静了下来,因为大部分武将都解答不了这个难题。最后是科伦苏自己提出了一个选择标准,那就是哪一家在受到打击时第三方不会出兵援救就攻打谁——即如果攻打萨图克而安西唐军不会出兵,那么就攻打萨图克;相反如果攻打唐军而萨图克不会出兵增援唐军,则攻打唐军。
“大汗,我觉得眼下博格拉汗兵疲粮少,死守有余,出击不足,只需派遣数千人马把守住出入灭尔基、俱兰城的山口与沙漠,就能叫博格拉汗不敢东出灭尔基半步,相反,安西唐军那边会有什么举动我们却是难以估计。反过来,如果我们先打败了唐军,那时军威势必大振,不但讹迹罕可以收回,葛罗岭山口可以封堵,就是怛罗斯也可以不战而下。”
应该说科伦苏的这个提法是相当有见地的。如果世上没有张迈,历史按照正常轨迹展,到了几百年后的元末明初时,朱元璋也面临着同样的两难抉择:应该攻打陈友谅还是先攻打张士诚。朱元璋最后选择了先攻打陈友谅,他下这个判断的原因就是:如果攻击陈友谅,张士诚不会出兵袭击自己的后方,相反如果攻击张士诚,陈友谅却会顺江而下袭击自己的后背。
历史有时候总是惊人的相似,杰出人物也常常英雄所见略同,不过略同是略同,同样的判断标准选出来的决策这时却出现了完全不同的结局:因为决策下定之后是要看执行的。
科伦苏的选择建立在岭西回纥军可以击败安西唐军的基础上才能奏效,可这一刻,当阿尔斯兰望着远没有长江来得宽广的真珠河却在那里望水兴叹。
大军抵达这里已经半个多月了,却还是没法过河——非但没法过河,还被唐军火攻了一阵、偷袭了一场,辛辛苦苦扎好的船筏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大汗的大纛甚至出现了危机,阿尔斯兰的脸挂不下去了。
“大汗,今晚请许我出击!”
科伦苏的儿子卡查尔出列请令。先攻打唐军的主意是他父亲出的,现在却久无战绩,如果再不打破这个僵局,他们一家子的地位就有可能动摇。
“出击?你准备如何出击?游过去?”
不料卡查尔真的说:“没错!大汗,你可还记得夷播海的马泳大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