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范质是大名范氏子弟,族系醇正,魏仁浦深受儒家思想根植,听杨定国在胡汉问题上义正言辞,忽然起了认同之感,刚才受杨定国的非难而产生而不快一扫而空。
郑渭道:“就算契丹没派人去洛阳,难道我们就能信他们?我们不信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我们。但国家相交,因利而行。若是彼此有利,世仇也未必不能暂时握手。”
张迈皱眉道:“你是主张和谈?”眼前的郑渭与别人不同,张迈对他的信任几不在杨易之下,这种信任不止是在人品、感情上。更是在能力与意趣上。张迈作为一个来自商业力量大行其道的现代人,与出身商业世家又有较高文化素养的郑渭最后共同语言,迈哥与杨易的感情,是在一场场生死大战中建立起来的,而与郑渭之间则是彼此相投,是另一种亲密无间。
郑渭道:“你心中的战略意图我也了解一二。不过毕竟十分行险,就算胜利也有破国之危险,为争胜利彼此破国,不是好事。有些事情,快了并不见得就是好事。”
张迈道:“但有些事情,今日延缓一时,就得慢上十年。”
“但事情若最终能成,慢上一慢,也许成算更大。”
“事情一拖。变数就多。今日有七八成把握的事情,到了数年之后,未必把握就会增加,兴许成算反而减少也难说。越无把握越是拖延,越是谋算越怕冒险,明日复明日,明年复明年,我辈不行交给儿子。儿子不行交给孙子,不停交给后代。最后就是不了了之!”
张迈想起另一个时空迟迟不敢决断的国土一统,道:“无论契丹还是中原,都有能人在的,我们的思维契丹已在习惯,我们的优势其实正在削弱,现在说到国力我们或许正处在最衰疲的谷底。但契丹、石敬瑭也同样是在谷底,而我们的军心士气却在最旺盛的顶峰,契丹、石敬瑭在这方面却还沉迷于深渊之中,一旦缓和下来,国力的恢复是三家一起恢复。而我们高涨的士气却不可能一直维持在巅峰状态,势必要慢慢回落到平常,契丹与石敬瑭则会触底反弹、舔伤恢复,如此我们就会丧失我们最大的优势,所以拖延下去,对我们未必划算!。”
安审琦和杨光远听张迈连这等最根本的政略定位、战略意图都在自己面前说了出来,心中都感到一阵窃喜,知道这是对自己信任的表现。
他们心想领袖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接下来必是如何推行,不料却还有人敢提不同的意见。
鲁嘉陵道:“用兵之道,上上伐谋,其次伐交,其次野战,其下攻城,若能伐交取利,何必定要冒险野战。”
张迈嗤的一笑,道:“伐谋要有伐谋的本钱,若我位处中原,占有膏腴之地、千万人口、边塞俱全、士卒用命,自然要伐谋的,谁还冒险?伐交是渐进之道,只能蚕食边角,不能直取心脏!而我要做的,是灭契丹全族!有什么样的外交手段,能叫契丹将全族性命交出来?”
“灭契丹全族”五字说将出来,安审琦杨光远心头巨震,这五个字,阵前叫嚣只是鼓舞士气,这时是庙算议论,说出来那就是张迈真正的意图了,二人心中都是无比骇然,这等激烈图谋,莫说石敬瑭,就是李嗣源巅峰时期也不敢想。
屋子之中,一时沉默。
张迈道:“如果大家没什么意见,那调子就这样定下了,今后一段时间对契丹与中原的行事,以此为准则,至于具体手段,各人请贡献自己的智慧与力量。但薛复的话是有道理的,契丹的所作为所就算是计,我们也可以加以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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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散了以后,杨光远拉住安审琦低声道:“不想今日无意间撞上了这等重要会议。这是元帅对我们的信任啊。”
他和安审琦本来不算很相投,不过在今天的圈子里头,就只有安审琦和他处境最为相近,所以出来后就拉他说话。
像这样重大的灭国决策,是不可能拿来骗人的,而能进入到这个会议之中,就是进入决策圈子的象征,所以杨光远忍不住兴奋。
安审琦也低声道:“既是信任,怕也是考验。”
“考验?”
安审琦道:“契丹使者将来,洛阳那边也会有异动。这次的决议如果外泄,契丹、洛阳那边只怕就会有所应对。”
“谁会外泄?”杨光远说出口后猛地明白过来,这次的决策参加的就那么几个人,若消息走漏,要查出是谁泄密还不容易?
想到这里,杨光远忍不住嘴巴一紧,安审琦见杨光远悟了。说道:“这件事情于我们是生死大事,若过了这一关,兴许我们就能得到元帅的真正信任了,若是过不去,疏远都算轻的,死也有份。就算夜里做梦。也得将口闭紧些。”
杨光远点了点头,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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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质与魏仁浦一同离开,范质感慨道:“元帅行止,有时看似行险,其实内中无不有深谋远虑,绝非鲁莽。其胸中谋之深略之广,果非常人所能及!我二人适逢明主,何其之幸!”
魏仁浦盯了他一眼,道:“文素你随元帅身边日久。可有些被遮罩住无法跳出来了。”
范质愕然,道:“什么?”
魏仁浦道:“文素先行,我欲返回与元帅独对。”他与范质交好,又是同气连枝,因此不瞒他。
范质愕然道:“什么?”
魏仁浦已经回身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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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迈听马小春说魏仁浦回来,心中一奇,许他进来,魏仁浦道:“请元帅屏退左右。”张迈指着马小春笑道:“只有他一个。”
魏仁浦道:“虽一人。也是左右。”
张迈对这些耿介儒生的迂腐性情有些无奈,却也尊重他。朝马小春挥了挥手。
魏仁浦道:“元帅可知洛阳冯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