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多有不解,唯有郭威道:“横刀无锋,虽然不能伤己,但也从此不能伤敌了!”
“不错,横刀无锋,对内固然是安全了,但对外也从此失去了战斗力。”张迈道:“道济,你的道理听起来是很好的,但其中却隐藏了一个最大的陷阱,那就是这种种打算,最终为的,都不是这个国家,而是我,是你,是你们,是我们!”
这四个代称,说的有些绕,但帐内哪个不是明白人,自然都听得明白。
“我”就是张迈。
“你”就是魏仁浦。
“你们”是包括魏仁浦在内的文臣,再加上张迈,就是“我们”,就是这个天策政权。
所有这些托言为国家为天下者的宏论,最后真正为的,不过是这个政权本身,而在这个政权内部若起矛盾,又是以最核心的君王本身的利益为根本依归。
张迈说道:“虽然你一直在讲,你的主张是打算天下一统之后才施行,但军队落到你们手上,不出三年,就会垮掉,做皇帝的人固然可以高枕无忧,可是横刀一旦去锋,我们本身也会成为弱者,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永远向弱者称臣的,草原大漠之中,东海西洋之外,一定会有我们想象不到的强者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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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仁浦知道张迈并非要杀自己,慢慢恢复了理智,抬起头来,说道:“外敌犹如纤芥外疾,但武人之祸,却是心腹大患啊!若不以文驭武,难道元帅真要坐等安史之乱重演么?”
张迈道:“我的史书,看的没你多,但这些年来,也常听范质讲说史事。依我看来,安史之乱,根源不在武人!而在文士!祸乱的根由,不在尚武精神之逾份,而恰恰在于中唐以后。华夏尚武精神的衰退!”
魏仁浦的眉毛剧烈跳动了起来:“安史之乱的根源,在文士?”
“是,在文士。”张迈指了指范质,说道:“在范文素跟我细讲的中唐史事之中,我注意到了两件:第一,是李林甫议用胡兵代替汉兵,第二,是杨国忠堵塞了安禄山的上进之路!”
张迈问范质道:“为什么李林甫要用胡兵?”
“这……”范质犹豫了一会,才回答道:“因为彼时之汉家府兵,已不堪战……”
“为什么不堪战?”
“是因为承平日久。民不习战……”
“没错!就是因为承平太久。民不习战!”张迈道:“一千多年前,我们战国时期最杰出的智者就已经预言:外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唐玄宗时,中原承平日久。尚武精神渐渐消退。最后导致中原失去了有效的兵源!所以才不得不大用胡人代替汉人从军。正如刚才郭威将军所说。将出于兵,当满边疆的士兵都是胡人时,那时候真派了一个文士去统领。就统领得动?安禄山之上位岂是偶然!”
张迈顿了顿,又道:“我华夏文武既分又合,自古有大能耐的武人,在外建立大功之后,归朝常得拜相主政,这就叫出则为将,入则为相,这既是一种传统,也是一种常态,商朝之伊尹,周朝之姜尚,汉朝之曹参、周勃、周亚夫,隋朝之杨素,唐朝之李靖,莫不如此。”
其实不止华夏,就是张迈记忆中的“近现代”,美国之艾森豪威尔,法国之戴高乐,也都是以军人身份最后执掌国政,成为总统。
张迈道:“那么绝了边帅上进之路,断其入相主政道路的传统,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范质叹道:“从安禄山……天宝十三年,玄宗欲拜安禄山为相,杨国忠恐安禄山,安禄山之反,此事恐是直接原因……”
张迈道:“安禄山是否胜任宰相一职,暂且不说,也不能说他拜相之后,东北的兵祸就一定能避免。但如果他真的离开了军队,入主相府,屁股底下的座位一变,也难保想法也改变了。历史没有如果,安禄山我们暂且不谈,可说到眼前……”
张迈猛地高声道:“你们在谈到杨易的时候,个个都说什么解他兵权,怎么就没一个建议在他大功告成之后,让他入主政府,拜相执政的?”
在场所有文士无不为之哑口,就连郑渭脸上也是一红。
其实,郑渭倒也不见得真的如杨国忠一样,为保自己的地位而拒杨易于外,但是这时中原已经形成了对武将尤其是拥兵在外的武将猜忌过度的氛围,就连郑渭也在进入中原之后,竟然也受此影响也不自知。
而在没有张迈的“历史”上,这种传统也几乎是自安禄山以后而绝,宋朝的文人可以出外领兵,但是武人想要入相?那是绝无可能!
狄青号称一代名将,放在汉唐,未必就输给李、霍,但韩琦要敲打敲打他,随便抓住个理由,就要处死他一个得力部将,狄青来求情说那个人是好男儿,然后韩琦回答道: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为好男人,他算什么好男儿?然后就将狄青的部将给杀了。因此汉之卫青霍去病能驱逐匈奴,李靖李勣能征服漠北,而连自己爱将都保不住的狄青,其不能平区区西夏,又岂是偶然哉!
又如岳飞,若依古制,以其功业能力,亦可拜相,然而在宋朝的制度下,他却唯死而已。
在有张迈的这条历史长河中,这些事情永远都不会生了,但张迈自己,却不能不铭记在心。
当范质和魏仁浦,因张迈的话而陷入思索之际,这次张迈却没有给他们多少思考的时间与空间,他继续说道:“但是以上这两点,却都还不是武人为乱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