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伯玉冷然打断道:“咱们过去是吃了不少苦,可你怎么也不至于连女儿家的廉耻都不顾,好好的,竟去夜奔私会陌生男子,还险些因此丢了性命。要不是青云观的道士把你送回来,我和阿娘都不知你竟如此胆大包天!”
他说着,原本松动的决心又重新变得异常坚定:“你不必再说了,我看你已然坏了心性,断不是轻轻巧巧地说几句便能教得好的了。如今阿娘处处惯着你,我衙门事忙,不得空管你,我想着,还是把你送回原州,让俞先生和俞夫人好好管管你,免得你再做出什么自毁闺誉的事,到时候悔恨终身!”
“不——”冯初月声音陡然拔高,哭着摇头道:“好不容易到了长安,还未住几日,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等着让大伯家的人看我的笑话么?哥哥你别忘了,大堂哥早些年就中了功名,这会官都做到襄州司马了!前几年大堂姐嫁给了宁远将军,听说去年宁远将军立了军功,从五品武官提到了四品,这会是忠武将军了。他们家府上正好在长盛巷,那日我跟母亲路过瞧了,那宅子好威风,想着大堂姐如今做着将军夫人,更不知怎么瞧不起人了。”
冯伯玉面色一厉:“所以你为了将大堂姐比下去,便想方设法的攀高枝,连女儿家的脸面都不顾了?”
冯初月不服气地偏了脸道:“你读了书,大道理懂得自然比我多,但我也知道,母凭子贵,妻凭夫贵!大堂兄当了大官,大堂姐嫁的也好,他们兄妹的日子就是比咱们过得风光!而且不光咱们这一代被大堂兄大堂姐比下去,往后的孩子也会被他们的孩子给比下去!”
冯伯玉气得发噎,可一时竟找不到话来驳她。
“我原本以为哥哥你中了榜眼,比当年大堂兄不知要强到哪去了,可谁知到了长安才知道,在长安城,大理寺的主簿简直小的不能再小,什么说话的分量都没有。等到哥哥你苦熬出头,还不知道得蹉跎进多少岁月,妹妹我可等不起。”
她说着,毫无赧色地捋了捋自己的鬓发,朝床边的棱花镜瞥一眼,像是要确认自己的年轻和容貌似的。
“那回我们在飘香楼碰见瞿夫人和沁瑶,哥哥你忘了?人家沁瑶能上云隐书院读书,妹妹我却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哥哥你读了这么多书,连妹妹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你会想不明白么?这长安城就是个处处拼家世的地方!咱们这些尘埃里出来的人,要想在这个地方活得是那么回事,光是老实本分就行了吗?”
说毕,起身坐到床沿上,异常坚定地看着冯伯玉道:“妹妹我既然已经来了,怎么都不会再回去了!哥哥你若非要送我回原州,趁早拿了绳子勒死我,直接把妹妹我横着送回去吧!”
冯伯玉望着言之凿凿的冯初月,原本的满腔怒意渐渐化为无奈,生平头一回生出几分举棋不定的惘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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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瑶在家养了好些时候,内力渐渐恢复,想着过些日子书院便要开学了,往后进了书院,再要回青云观恐怕就不易了,便跟瞿陈氏商量了,要上青云观去看师父和师兄。
从府中出来,紧赶慢赶到了青云观,师父和师兄却不在,小道童福元告诉他,说是清虚子昨日便被人请到城郊的庄子上驱邪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沁瑶难掩失望,只好从青云观重又出来,怏怏地吩咐鲁大回瞿府。
路过德荣斋,窗外飘来一阵乳酪浇鲜樱的香味,沁瑶嘴里一阵发馋,忙命鲁大停车,戴上纬帽跳下马车。
店门前早聚了不少人,沁瑶刚在队伍的末端排上队,便听身后有人喊她道:“阿瑶。”
沁瑶循声回头,四处找寻一番,却并未见到眼熟的人。
就听那声音带着笑意道:“咱们在二楼呢,往上瞧。”
沁瑶忙抬头一看,见竟是冯伯玉兄妹,冯伯玉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一旁的冯初月正二楼的窗户往外探身,拼命地冲她摆手。
沁瑶只好放弃买乳酪浇鲜樱的打算,跟鲁大交代一声,上到二楼。
前几日,冯母和冯伯玉来看沁瑶,因当着瞿氏夫妇的面,对事情的首尾并未言明,只说沁瑶帮他们驱了邪,特来致谢,买了一箩筐的珍稀补品给沁瑶。
瞿陈氏推拒不过,只好收了。
冯伯玉又再三言辞恳切地向沁瑶道歉。
沁瑶虽对冯初月的所作所为很是不以为然,却不肯因此而迁怒冯伯玉,见冯伯玉脸色灰败,一脸的歉意,只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并未挂怀,往后阿月不要再犯糊涂便好。
那日之后,冯母和冯初月更是常常来探望沁瑶,不是给沁瑶带来了山珍,便是冯初月给沁瑶做了香囊扇套。冯初月针线功夫一流,绣的东西花样别致,阵脚更是细密平整得没话说。只是配色稍嫌俗气出挑,不大符合沁瑶的审美观,沁瑶倒也不嫌,只不想因此跟冯初月来往过密,不断地请求冯初月不要再给她做绣活。
好不容易有一日借着去青云观躲了出去,谁知好巧不巧又在街上遇见了冯初月。
到了楼上,冯初月笑盈盈地迎着她出来,道:“难得今日哥哥休沐,听说街上一会会有昆仑奴变戏法,我以往从未见过,便带我来开开眼界。”
沁瑶任她拖着自己往内走,进屋便见冯伯玉穿一身墨绿色团领襟袍,眉疏目朗,俊美迫人,正不时朝门口张望,见沁瑶来了,随即笑着起身,请她入座。
沁瑶见冯氏兄妹衣裳都半新不旧,不是富贵打眼的款式,偏两个人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再寻常的衣裳穿到他们兄妹二人身上,都仿佛最精致打眼的华服,十分赏心悦目。
这几日冯伯玉每见到沁瑶,都会生出几分愧意,见她一个人上街,便道:“怎么一个人出门?是要去观里头找你师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