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惊讶道:“他不是三省首长,怎能入政事堂议政?”
陈叔达看了他一眼,笑道:“这权限药师你也有,你不知道么?明日午时政事堂议政,你便可以前去参与了!”
李靖大惊:“陈公,你就不要再拿我取笑了,我虽说出任兵部尚书,离着入政事堂可还远得紧呢!”
陈叔达点了点头:“兵部尚书确实没有资格入政事堂议政,不过今日皇上在显德殿口述敕旨的时候,我记得除了说由你出任兵部尚书之外,还说了一句话,特旨参议朝政得失,是不是?”
李靖点了点头:“是有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一直在想,这是什么恩典荣耀……”
“这不是什么恩典荣耀,这是政事堂宰相的代名词!”陈叔达冷冷说道。
“啊——”李靖大张着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陈叔达耐心地解释道:“自皇上入主东宫以来,不管是廷议还是堂议,以前的规矩渐渐都变了。兵部尚书是三品官、谏议大夫是五品官,太子詹事主簿则是七品官,按照规矩,廷议堂议,这些人都没有资格参与,可是皇上给他们加了诸多名义,或曰参预机密,或曰参议得失,或曰参预朝政,便一个个入预枢务。这一层凡京城官员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这个参议朝政得失,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房玄龄说你是相,原本也是不错的!”
李靖迷惑地道:“如此七品官也可以拜相,岂不是乱了朝纲?”
陈叔达哈哈大笑:“药师怎么如此迂腐?什么是相?秦汉三公即是宰相,至汉中大司马大将军均可为相,至后汉尚书令主掌内廷,是真宰相,大司马大将军不加‘录尚书事’亦不得为相,最近这几十年来,三省并立,尚书中书门下长官,朝野视之为宰相,然则尚书令原先不过是皇帝身边的总书办,中书令为宫内宦官之长,侍中为侍从之长,都不是什么显赫的禄位。便是现今,老夫为侍中,命虽为宰相,实则也不过是个三品职衔罢了。只要有宰相之实,七品官便不能拜相么,这却又是哪一家的规矩?”
李靖长长吐了一口气,缓缓点头。
陈叔达又道:“其实,这不过是皇上的权宜之计罢了,皇上登基,自然要改换宰相班底。然而武德年间的旧臣不能仓促撤换,皇上信任的能臣干员目下品轶太低,骤然间超拔,有碍物议视听,说起来皇上也是不得已啊……”
陈叔达沉默良久,叹道:“药师啊,我与你舅舅韩公相交莫逆,有一件事,还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李靖抬起头看了看他,愕然道:“陈公但有差遣,李靖万不敢惜力!”
陈叔达缓缓道:“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一阵子,你上一道弹劾奏章,就说老夫年老骄狂,君前无状,应予严惩就是了……”
“啊?”李靖又一次愣在当场……
第六节
武德九年是大灾之年,在突厥入寇的危机渡过之后,朝野上下的注意力几乎不约而同地转移到了赈灾度荒上。春夏大旱,大河南岸的几个道几乎颗粒无收,南方数道虽说好一些,却也几乎请空了州郡府县的所有库存方能勉勉强强度过这个冬天。十一月初,尚书省一日之间发出三道上敕,免除天下州郡所有赋税徭役,各地以县为点设立赈济粮棚,准许各郡灾民跨郡就食。即使如此,朝廷一系列的措施在来势汹汹的大灾面前仍稍显无力,各地呈报上来的恶毙人数仍然不断攀升,尚书省六部、中书省六房、门下省六科连日会议对策。自十一月开始,全国范围内所有在建工程一律停建,从朝廷到地方各级官吏衙署大幅裁减开支,十一月初十。尚书省发布上敕,举国四品以上官吏俸米减半,十一日,由淮安王李神通、江夏王李道宗、河间王李孝恭、魏国公裴寂、宋国公萧瑀、赵国公封德彝领衔上奏免除所有开国功臣封邑内一切租庸调赋,贞观皇帝下敕照允。十二日,兵部尚书李靖上表奏请开放军仓以军粮赈济灾民,同日,秘书省少监谏议大夫魏徵奏请削减太极宫大安宫宏义宫日常用度三分之一,次日贞观皇帝下敕,除太上皇用度照旧外,内宫一切日常用度均削减二分之一。
朝廷上下一干人等为了度灾忙得人仰马翻,而武德贞观新旧交替之事仍在紧锣密鼓的动作当中。
九月己酉日,贞观皇帝与诸臣大朝于显德殿,面定勋臣长孙无忌等爵邑,命陈叔达于殿下唱名示之,且敕曰:“朕叙卿等勋赏或未当,宜各自言。”。不曾想一句戏言,诸臣竟然当真,宗室亲贵之中身份最显赫的淮安王李神通公开呼叫不公,言道:“臣举兵关西,首应义旗,今房玄龄,杜如晦等不过是精于刀笔口舌之事,便功居臣上,臣窃以为不能服。”。李神通一番话引起了贞观皇帝不满,公开驳斥他说:“义旗初起,叔父虽首唱举兵,实则也不过是事机急迫为保自家性命罢了。武德四年窦建德吞噬山东,叔父全军覆没;刘黑闼再合余烬,叔父望风奔北。玄龄等运筹帷幄,坐安社稷,论功行赏,固宜居叔父之先。王叔乃国之至亲,朕诚无所爱,却不能以私恩相酬而罔顾公议寒天下之心!”。诸将纷纷拜谢:“陛下至公,虽淮安王尚无所私,我等安能不安其分?”遂皆悦服。
当月。中书令房玄龄秘奏:“陛下登基以来,西府旧人未迁官者颇多,皆多有抱怨道:‘我等追随殿下多少年!而今官位品轶反居东宫、齐府旧臣之后,是何道理?’”。翌日尚书省颁敕:“王者至公无私,故能服天下之心。朕与卿辈日所衣食,皆取诸民者也。故设官分职,以为民也,当择贤才而用之,岂以新旧为先后哉!必也新而贤,旧而不肖,安可舍新而取旧乎!今不论其贤不肖而直言嗟怨,岂为政之体乎!”
这两件事,外人看来似无破绽,然则在熟知唐室内情之人看来,一向逍遥自在与世无争的淮安郡王李神通此番何以公开站出来自述不公,而一向谨慎小心的房玄龄何以一改常态在皇帝面前为昔日旧伴邀官索爵,却始终不能解。
九月末,贞观皇帝手敕,命于置弘文馆于殿侧,聚经史子集四部书二十余万卷,精选天下文学之士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欧阳询、蔡允恭、萧德言等,以本官兼学士,更日轮值。每日皇帝显德殿听朝之隙,引诸学士入内殿,讲论前言往行,商榷政事,往往直至深夜。九月三十日,尚书省再发上敕,取三品已上子孙充弘文馆学生。
十月丙辰日,长安现天犬食日,贞观皇帝急召太史令傅奕,再问吉凶。傅奕言道:“建成、元吉虽伏诛,其魂未归,怨气在腹,郁结不散,是以偶以蔽日!”
翌日,贞观皇帝命中书省拟敕,追封故太子建成为息王,谥曰隐;齐王元吉为剌王,以礼改葬。二王入葬之日,皇帝于宜秋门亲送,神态悲戚,大哭不止。侍中王珪、左散骑长侍韦挺、秘书少监魏徵奏请请陪送至墓所,李世民不但当即诏允,且命薛万彻、谢叔方等宫府旧僚一同送葬。
十月中旬,户部尚书裴矩奏“百姓遭突厥暴践蹂躏者,请户赐绢一匹。”贞观皇帝斥责他道:“朕以诚信御下,不欲虚有存恤之名而无其实,户有大小,岂能以户为准笼统补偿之!”,下敕命以每户人口为准给赐……
十一月初,尚书省颁布上敕,行文天下,除淮安、江夏、河间三王外,余者宗室郡王皆降爵为郡公
十二月,贞观皇帝李世民下敕册封三皇子长沙郡王李恪为汉王,四皇子宜阳郡王李祐为楚王。
次年一月,尚书省颁敕天下,改元贞观,是年为贞观元年。
贞观元年一月中旬,皇帝正式下敕:“自今尚书、中书、门下及三品以上入阁议事,皆命谏官随之,名‘参议得失’。”自此“参议得失”作为政事堂宰相代名词便固定下来,第一批以此名目入阁拜相的有兵部尚书李靖、散骑长侍韦挺、大理寺卿戴胄及秘书少监魏徵四人。
一月下旬,贞观皇帝命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等与弘文管学士及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等官员重新议定律令,改绞刑五十条为断右趾,李世民览奏犹嫌其惨,言道:“肉刑于前汉文景年间悉罢之,我朝立国已久,不宜复设此刑。”蜀王法曹参军裴弘奏请改为加役流,流三千里,居作三年;贞观皇帝诏允。
二月初,秘书少监参议得失魏徵上奏:“隋末丧乱,豪杰并起,拥众据地,自相雄长;唐兴,相帅来归,上皇为之割置州县以宠禄之,由是州县之数,倍于开皇、大业之间。民少吏多,当思革其弊!”
二月初八,贞观皇帝召集群臣朝议,为赈灾恢复农时便利百姓,对天下各道行台省进行归并,举国因山川形便设关内、河南、河东、河北、山南、陇右、淮南、江南、剑南、岭南十道。各道分设行台尚书省,定各道行台尚书令正三品下,行台左右仆射从三品上,行台左右丞从三品下,行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