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墩儿现在在哪里?”
“他呀,一准儿又下了东昌湖。他就是个水里的物,不该生到旱地儿里的。”
“那柳墩儿什么时候回家呢?”夏晓薇问。
“晚上一准儿回来。这傻小子像鸟儿一样,一早出飞儿,天黑宿窝儿。”
“听我妈说,当年我姨夫家可阔着呢!”沈默信口开河地说。其实,也不完全是信口开河,他看那排老房子,猜想主人家肯定富庶过。
“阔!那可不是一般的阔!他家祖上的老太爷是前清进士,和咱们东昌府的邓钟岳邓状元是同科。你姨夫的爸爸,是齐鲁大学毕业,也是咱东昌府的一号人物,可惜也是个短命的。到了你姨夫这一辈儿,就更不行了,坐吃山空,到最后弄得家徒四壁。临了临了,人都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撇下这孤儿寡母,想想都觉得可怜啊!”
“那是他的福!”瘦大爷插言,“如果他不败家,怎么能定城市贫民的成分。按祖上的光景,‘文革’时还不得连累这孤儿寡母的吃瓜落儿?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老东西,老了老了还这么酸。什么福兮祸兮的,穷转文。”胖大爷不满地说。
“二位大爷,打扰你们了。你们忙,我们先去办点事,晚上再来看柳墩儿。”
沈默和夏晓薇正欲起身离开。突然看到对面有一个蓬头垢面,一脸络腮胡子的汉子。那人上身赤裸,浑身长满浓浓的体毛,下身只穿着一条脏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裤衩,光着脚板急匆匆地走着。手里拎着一条一尺多长的草鱼,鱼腮上穿着柳树枝。
“大爷,您看!那是柳墩儿吗?”沈默急忙问道。
胖大爷抬头一看,说道:“就是他!可真是奇怪,这小子平常不到天黑不回来,今儿这是怎么啦?看来,你们还真是有缘。”
“谢谢大爷,那我们过去了。”说完,沈默和夏晓薇急速走过马路。
柳墩儿走路果然非常奇特,从西往东一直走,目不斜视,迈着小碎步,但步伐很快,一直走到家门口,依然是面朝东。先停住脚步,而后非常机械地右转身,正好是拐了一个直角,一下变成面朝南。只见柳墩儿从嘴里吐出一把钥匙,打开锁,右手向前猛一推,两扇木门“咣当”一响,甚至来回晃了几晃。柳墩儿进屋,也不关门。
沈默他们随后跟进去,夏晓薇随手关了门。
柳墩儿仿佛没有看到他们,只是旁若无人地忙自己的事情。
“你看!”沈默手指地面。
地面上居然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槽,每一条大约有五公分左右宽,沟里浇了水。乍一看,就像是一片缩微的河网。看来,那两位老者所言不虚。
柳墩儿把鱼丢进锅里,添水。迈着小碎步到处乱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走直线,拐直角。面朝的方向永远是正南正北正东正西。
沈默和夏晓薇纷纷躲避。
柳墩儿四处翻了半天,似乎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最后,搬了一个木头方凳,放在一个古式的立柜边上,踩着方凳打开了木柜的门,在里面扒拉了好一会儿,扯出两个布包袱丢在地上。布包袱落地时声音很重。柳墩儿下地,从布包袱里面扯出一些衣物,填到灶膛里—几乎已经绝迹的土灶。这种土灶,沈默和夏晓薇只是在老电影里看到过。
柳墩儿划着了火柴,放进灶膛。
“他是在烧衣服煮鱼!”夏晓薇瞪大了眼睛,“那鱼还没有去鳞去内脏呢!”
“何止!鱼腮上还穿着柳树枝呢。锅里除了水和那条鱼,什么都没有。”沈默悄声说,并在嘴边竖起食指。
夏晓薇附在沈默耳边悄悄地说:“刚才那老大爷不是说柳墩儿吃生鱼吗?”
沈默示意夏晓薇别出声。
柳墩儿的灶膛里冒出一股浓烟,并伴有一股刺鼻的臭味。
夏晓薇开始咳嗽起来,用手捂着嘴。
好在不一会儿,柳墩儿就停了火。只是,时间太短,锅都没有烧热。柳墩儿拿了一个大海碗,把连着柳树枝的鱼捞在碗里,走到床边。将碗放在床头的一个小木几上面。然后,就蹲在地上,看自己的河网。
“他这是什么意思?”夏晓薇问。
“大概这条鱼是给他的老母亲煮的。”
夏晓薇的心里猛然一沉,就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隐隐地疼痛。
柳墩儿动物般反哺的本能让人动容—尽管他做得如此糟糕。
夏晓薇慢慢将地上散落的衣物叠好,放回包袱里。那些衣物,都是些极普通的极家常的,很旧了。从衣服上看,柳墩儿家的日子就好不到哪里去。她开始怀疑曾平教授的话,这样的一个家里会有什么东西对解谜有用?突然,夏晓薇的手停住了。触到包袱里一个硬硬的东西。手伸进布包袱里面摸索,一点点抽出来。是一个硬壳的日记本。封面上用毛笔写着一行字:于道泉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