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维扬已经从椅子上长身站起,语调也变得有些急切:“再看仔细点,是不是……”他话音未落,只听颜淡已经抢先开口:“是水荇的爹爹!”
柳维扬沉默片刻,淡淡道:“就这样罢,知道有这回事就够了。”
颜淡收了咒术,脑中反反复复是那个眉目浓丽的女子临死前的神情,忽见柳维扬走过来,用被子将南昭一卷,负在肩上,转身要走:“你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送回他的房间。”
南昭一直和水荇那一家子住一块,她原来还不知道有这样一段往事便罢了,现在亲眼看到了,便觉得这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这怎么行?他是和仇人住一个屋檐下面!”
“这么多年都住过来了,一直相安无事,现在也不会有事。”柳维扬脚步轻捷,转眼间已经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颜淡看了看唐周,又看了看余墨,忍不住问:“你们不会觉得南昭就是那个连杀三人的凶徒吧?”
唐周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余墨搁下茶盏,缓缓道:“法云暴死的那晚,南昭也在浮云寺。而他能接触到的兵器只有那种未开锋、用来练武的剑。现在连下手的原因也寻到了,难道不是么?”
颜淡大略回想一遍,又问:“可是那个‘诅咒’该怎么解释?”
“那位夫人过世前,不是说了,她诅咒他们死后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余墨站起身,待走近了伸手拂过她的侧颜,低下声音,“颜淡,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有些事,投入太多,失望也越大。”
颜淡仰起头,他的眼眸漆黑,幽深不见底,隐隐约约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她曾也见过那么一双眼。
有些事,并不是他们凭着一己之力可以掌控的,三分天命,七分人事,越是认定的,到头来却带来更多的惆怅。
颜淡明白这个道理。
她曾经付出过最惨痛的代价,来明白了这个道理。
只是她现在做出这一番对人生深刻思考的地点和姿势都不太对。她拨开面前的草叶,探头往前看,只见水荇爹娘的主房里烛影重重,一个瘦长的影子映在窗格上,形状有些诡异。柳维扬在吃过晚饭后就匆匆出门了,她跟了一路,结果发觉他是冲着水荇一家来的。他现在就在他们家的屋檐上守着。
颜淡本来还想把余墨或是唐周一起拉来,结果他们两个都认定做这种蹲别人家里偷听壁脚的事太削面子,她怎么好说歹说都没用。而面子这回事,有时候看重一点也是好的,可是太看重了,那就会剥夺很多乐趣。好比说柳维扬,肯定一早发现她跟在后面,只是甩不掉,就只好装作没瞧见,任由她去了。
看着西边的月亮一点点爬上头顶,她蹲得脚也酸了,正要动一动,只听身后一阵沙沙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道浅淡的人影从她六七步的地方掠过。
还是来了!
颜淡抖擞精神,凝神屏息,只见过去的那个人影纤瘦,一袭浅湖色冰绡衫子在草叶上擦过,转眼间到了主房外面。
颜淡呆住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件衫子就和南昭娘亲死前穿着的那件一模一样,连衣袖边角上绣着的金线都不差。
还没由得她愣太久,只见那个人影拉开房门闪身进去,几乎在同时,柳维扬也从屋顶上跃下,破门而入。颜淡不由心道,柳宫主这是傻了吗,他从屋顶上跃下来到推门进去那段时间尽可以省掉,直接打破屋顶从天而降那该是多么风光又扎眼啊。就是因为有这个想法,她完全疏忽了,如果就这么从天而降,也等于明明白白告诉对方,有人在屋顶窥探了很久。
事不宜迟,颜淡站起身,也飞奔到主房门口,只见水荇的爹爹捂着胸口的坐倒在地,指缝间虽有鲜血透出,却不多,没有之前那种鲜血狂喷的惨状出现。他低着头,脸色灰败,痴痴看着面前的那一幅画,画上那个穿着浅湖色冰绡衣衫的女子正盈盈微笑,神态灵动,好似随时会从纸上跃然而出。
而对面的窗户打开,柳维扬和之前那个神秘人都不见了踪影。
颜淡皱了皱眉,走到那个长者面前,问道:“人呢?”
对方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死死地盯着那幅画,口中低声喃喃:“他们还是回来了……他们果真把诅咒带来了……”
颜淡想起之前在这个房里看到的那些断肢残躯,心里就来气,一把扯着他的衣领把人拉起来:“当初你们把人家逼得走投无路、家破人亡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水荇的爹爹哆嗦一下,死命地抓着那幅画,连连道:“我们洛月人,怎么会看得上凡人?羽灵她一定是被骗了。被蒙蔽了心智……”
他手上的血流到画上,慢慢在发黄的宣纸上晕开,画中人明明还在笑,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之气。颜淡将画拿起来,对着烛火仔细端详,明明是这样娇美的人,眉宇之间却是阴森邪异。
她想起唐周曾说过,这幅画有些邪门。而她那时根本没放在心上。
忽听窗格上咔的一声,颜淡抬首望去,只见柳维扬手执玉笛,从窗外跃入屋中。他头一回露出倦怠之色,低声道:“还是让那人跑了。”他微微抬起手,有一道细细的血迹从手腕淌到指尖,衣袖上也隐隐沾着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