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绣姑的话,一时想起楚合死前曾告诉我,故平西王李栟有言,江山乱象,天下枭雄并起,只有一个人的心机手腕令他畏然惧之。
我一直以为李栟畏惧的这个人是于闲止之父,远南王于思危。而今想想,于思危强在安邦理政,而那个身怀谋天下本事的,是青出于蓝的于闲止。
楚合最后说:&ldo;朱碧,那个连李栟都畏然惧之的人,他会放过你?&rdo;
我本欲应了绣姑,及时抽身,与她一起离开的,刚要开口,车轱辘像是辗在了尖石上,车身忽然一个颠簸,将我已到了嘴边的话震落了回去。
不知怎么,我就想起那日于闲止背立在帐中一片清辉中,与我说:&ldo;你要信我,不可欺我,不可疑我,不可瞒我,我若不得已暂且走开,你要相信我会回来,要等着我……&rdo;
我垂眸理了理裙裾,道:&ldo;不,我不走。&rdo;
&ldo;公主?&rdo;
&ldo;我不能就这么被蒙在鼓里,知晓半片真相就落荒而逃,我要把这一切弄个清楚明白,然后……找他问个清楚明白。&rdo;
平西地处西北,白昼尤长,到得临岐已是戌时,竟才刚刚日暮。
王宫内掌起灯火,大道两侧分列着平西王军与远南军,遥遥一片火色从毓正门燃到崇庆殿。
我下了车,展眼望去,只见崇庆殿前立着许多人,或是冠冕齐整的王室宗亲,或是手持笏板的王宫属臣,于闲止身着与李贤一样的绀青世子朝服,立在这些宗亲臣属前。暮色被云霾压成混沌一片,被朔风裹挟着,搅入这宫阁前的灼然灯火,于闲止站在暮色与灯色的交汇处,整个人沉静而严穆。
他看着李贤的马车停在阶沿下,对身旁一名长吏轻声说了句什么,长吏会意,即刻带着人去车前请下了李贤。
奇怪李贤才是这王宫里的下一任王,但李贤步上阶台后,所有人或是畏惧,或是恭敬地却要为于闲止让步,要先将他请进王殿。
于闲止负手而立,眸光流转,眉眼间不展露一丝情绪,忽然,他似不经意,朝我立着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转身步入殿中。
朔风忽然变烈,在他转身的一瞬,扬起他的衣袍。袍摆翻飞在灯色幢幢的暮里,仿佛染上这一天云霾与火。
像要腾云而去的龙。
这一刹那的帝王龙威。
我的心骤然如擂鼓,不由跌退一步。
绣姑问:&ldo;公主,您怎么了?&rdo;
我摇了摇头,半晌,才惶然道:&ldo;我好像,直到今日,才看清了他。&rdo;
第117章今我来思12
一名婢女走过来道:&ldo;阿茱姑娘,张绣姑姑,奴婢名唤蓉语,王上与诸位大人尚有要事要议,远南世子大人身边的莫护卫嘱咐奴婢领姑娘去昆玉台歇息。&rdo;
我愣了下,反应过来她口中的&ldo;王上&rdo;是指李贤,遂点头道:&ldo;好。&rdo;
平西王宫也分前后宫,虽不如九乾城恢弘无垠,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路过一条甬道,遥遥见一名内官引着七八名女子过来,这些女子衣饰繁丽,不像是寻常宫人,奇怪竟都端出一副做小伏低样,连那引路的内官都敢对她们颐指气使。
内官看到我们,急步迎上来:&ldo;蓉语姑姑。&rdo;又觑我一眼,&ldo;不知您身后这一位是哪位贵人?&rdo;
&ldo;这是远南世子大人身边的阿茱姑娘。&rdo;
&ldo;竟是世子大人身边的人?&rdo;内官一愣,连忙斥责身后的女子,&ldo;还不赶紧给阿茱姑娘让路见礼?&rdo;
又谄媚着道:&ldo;怪奴才过道过得不是时候,叫这几个贼王养的污秽胚子冲撞了姑娘的眼,奴才听闻远南的世子大人要暂居在东边的昆玉台,敢问阿茱姑娘可是要往此处去?奴才待会儿登门跟姑娘赔不是。&rdo;
蓉语斥道:&ldo;昆玉台可是你能够轻易去的?&rdo;又回身向我赔礼,&ldo;唐突了阿茱姑娘,阿茱姑娘莫怪。&rdo;
一朝王土易主,多的是这样舍旧谋新的奴才,我没在意,只将他方才那句&ldo;贼王&rdo;听入了耳,问:&ldo;你身后这几位,可是李有洛生前的姬妾?&rdo;
&ldo;回阿茱姑娘,是。&rdo;内官听我问,无有不说的,&ldo;那贼王的王妃几日前自缢死了,刚草草办完丧事,而今远南的世子大人已到,奴才紧着要将这几个污秽的打发了。&rdo;
他说着话,身后的一名女子忽然越众而出,扑跪在我身前:&ldo;阿茱姑娘,求求您,收了妾身吧,妾身愿跟在您身边为奴为婢……&rdo;
她身姿婀娜,容貌分外昳丽,嘴角边有一枚小小的红痣,借着灯火看去,妩媚至极。
我忽然想起从前在九乾城,曾听人说李有洛有个结发妻,出了名的贤惠,奈何李有洛嫌她貌丑,冷落不说,还时时苛待她,称王之后,李有洛觅得一名绝美姬妾,日日与她痴缠,再没进过正宫王妃的寝殿。
而今李有洛兵败长垣坡,被于闲止斩了首,伴着他去的竟是被他冷落多年的结发妻,而这个曾经被他捧在掌心的妾,转过眼就自谋出路,投身仇敌。
&ldo;你当你还是从前风光,想跟着谁就跟着谁?&rdo;内官揪起姬妾的发,将她往后拖拽,&ldo;今时不同往日了,大公子是篡了七世子王位的贼王,你们这些跟着他的,一身污秽,哪配得上去伺候贵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