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褚闰生无奈一笑。
张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轻轻拍净手上的灰尘,道:“走吧,师侄,莫要让别人看低了我上清。”
事到如今,褚闰生惟有点了头,跟上了张惟。
……
营帐之外,绛云见得那五色祥光,已知来者是谁。她将池玄护在身后,紧锁双眉,严阵以待。
光辉渐进,来者,自然是何彩绫。她着一身湖绿高腰襦裙,肩披五色彩绫,手中,却不见那枣红纸伞。待走近,她停步,含笑道:“小狗儿,好久不见呀。”
绛云心内惟有惊惶,她皱眉,道:“我才不想见你,你别过来!”
何彩绫掩嘴笑道:“嘻嘻,别这么不客气嘛,我方才可是救了你们呢。”
绛云听到这句,竟暗暗觉得理亏。她看了看一旁的幻火金轮,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了。
何彩绫见她沉默,笑得愈发明丽,道:“好了好了,不必谢我了。小狗儿,去找到褚闰生,然后走得远远的。若是波及到你们,无错又要说我了……”
“仙子好一副慈悲心肠。”忽有人开口,打断何彩绫。
何彩绫抬眸,就见张惟与褚闰生自不远处走来。
褚闰生一见她,忙移开视线,不敢对视。
何彩绫却毫不介意,她的目光落在张惟身上,笑着应了一句,“好说。”
张惟的神情带笑,眸中却隐透锐光,只道:“仙子既有这般慈悲之心,这营中将士的性命又该怎么算。”
褚闰生听到此话,不禁抬头望向何彩绫,等她的回答。这一路而来,所见到的尽是受了厌胜之术死相凄惨的宋军将士,难道,她又是为“杀”而来?
何彩绫笑了笑,反问道:“敢问你一路而来踩死了多少蝼蚁,这些性命该怎么算?”
张惟闻言,眉峰一皱。
何彩绫却又道:“世间万物,皆为天生,本无贵贱。世上又有几人没杀过生?何况,这些士卒平日沙场征伐,已是杀人无数。杀人偿命,不就是凡人定的律法么?看你的打扮是修道之人,竟也如此虚伪么?”
褚闰生不禁苦笑。在她心里,本就没有“天道贵生”之说,那般“万物天生”的说法,听来更是冷酷无情。只是,即是如此,何必对他们不同,仅仅是为了段无错的几句抱怨么?她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为何如此矛盾?
张惟听罢,竟是思忖了片刻,才道:“仙子果然不同一般。上清派华阳观惟受教。”
“哦,原来是上清派华阳观那位年纪尚幼的高功呀,我听过你的名号。”何彩绫笑道,“本还想奚落你几句便让你离开呢,如今看来,要麻烦你死在我手下了。”
张惟闻言,却笑道:“能劳动仙子动手,倒是我的荣幸。不过,仙子啊,你弥天伞,开得太早了。”他说完,抬手一挥。刹那之间,漫天符纸飞舞,只见那数十营帐消失无踪,甚至地上的诸多尸体都凭空消失,化作了一张符纸。
褚闰生见状,不由大惊,他四下环顾,又见四周忽然出现了无数支长纂,红幡飘飘,好不壮观。原来,他们一直置身在道坛之中,虚虚实实,无从分教。
何彩绫见状,微微皱眉: “‘朱符化境’……我倒是有些日子没见过这招式了。你是叶无疆的亲传弟子吧?”
“家师正是昔日华阳观主叶无疆。”张惟的神色之中怒意渐生,他伸手,指着何彩绫,道,“可是你杀了童无念?!”
何彩绫闻言,望了褚闰生一眼,却掩嘴而笑,对张惟道:“你说呢?”
“妖女!你助纣为虐,我今日就替天行道,灭你元神!”张惟言罢,身后的道童奉上纸笔。他取笔,凭空一划,一道红光如刀刃一般击向了何彩绫。
何彩绫纵身而起,将手中彩绫轻轻一挥,化了那红光的攻势,开口道:“不自量力!”她说完,手中一道白光射出,一名素衣少女凭空而现,正是十二使符的巳符。
巳符一挥手,千万蛇虫自地下涌出,冲向了张惟。
张惟取了白纸,向上一抛,起笔而画。瞬间,那些白纸化作无数飞鹰俯冲而下,啄食起地上的蛇来。
何彩绫见状,长绫一抖,火焰奔流,将那些符纸化成了飞鹰燃烧殆尽。她轻巧落地,含笑道:“以道坛抵消我弥天伞的法力,倒也有些小聪明。不过,这道坛顶多只能撑上一刻功夫。一刻之内,你能败我?”
张惟冷冷回道:“以一人之力对战仙子,的确是我狂妄。”
他说完,四周忽然寒光森森。褚闰生环顾,就见长纂之外,出现了无数弓箭。执弓之人,正是那些本该受了厌胜之术而死的宋军士卒。他惊讶之间,就见万箭齐发,支支都射向何彩绫。
何彩绫刚想以五行绫之力抵挡,却又察觉什么,腾身而起。道坛外的士卒皆是训练有素,改了朝向,再次放箭。
何彩绫身姿轻灵,穿梭在漫天的箭雨中,神色依然悠然。
为何要躲?为何不挡?不知为何,那一刻,褚闰生竟替她担心起来。他低头,却见那些箭矢之上隐隐刻着细小的符文。他看了张惟一眼,这才明白了他方才那句“善弈棋者,必善布局”的道理。这一局究竟是什么时候布下的?筵席时?江边?还是更早以前?
他看着被万千箭矢逼迫的何彩绫,脑海中,却想起了当初子符问过的话:那你也认识我家主人哪。日后主人有事,你是不是也会如此?
那时,为了脱身,他答了“是”。到了如今,他该如何才好?他是不是该说出来,杀害童无念的是封在幻火金轮中的睚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