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羿想起那只划破夜空的长箭、霍文镜苍白无力的脸颊。
逃离花楼的那个夜晚,高羿搀扶着受伤的霍文镜,坐在殷羡之身后。深夜漆黑不见五指,他一只手扶着霍文镜的腰,免得他从骏马坠落,另外一只手则压在霍文镜的掌心,试图通过蛮力,使得鲜血不再汩汩流出。但高羿还是摸到了满手湿漉漉的水痕,夜里的风发冷,刮过他脸颊时,如同刀刃一般。
即使这许多年以来,霍文镜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提及过那夜,但高羿清楚,霍文镜从未忘记过,甚至谨记于心。
他看到过,霍文镜展开掌心,垂眸瞧着掌心疤痕时,眼底的冷色。
不必霍文镜开口,高羿都能感受到他疯狂的恨意。高羿想着,若是元滢滢此刻被带到霍文镜面前,定然会被霍文镜百般折磨到奄奄一息,才勉强能消除他心头的怨恨。
在看到元滢滢单纯懵懂的模样,一如当年初遇时的样子,高羿难免心中愤懑。
——她难道不知,当初若不是她告状,他们何必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披星戴月地逃离花楼。
义气当头,高羿为受伤的霍文镜耿耿于怀。而于他自己,心底更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待元滢滢,怨恨有之,而更多的是心有不甘。
高羿同样地打听过元滢滢的去处,不同于霍文镜想要寻到元滢滢,好生计较一番。高羿寻到元滢滢,则是要把她领到将军府,要元滢滢看看他真正的身份。
高羿要告诉元滢滢,当初他所说的一切,都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真真切切。而更为重要的是……他这样的身份,根本不会去做往姑娘家的脂粉盒中,下药粉的事情。
那件事,是元滢滢冤枉了他。
自然,高羿并不期待元滢滢得知此事后,脸上会露出何等愧疚的表情。只是,堂堂将军府的独子,怎么能被人冤枉。
但火灾一事,传入高羿耳中时,他神色怔愣了许久,半晌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如何就起了火呢。
高羿和霍文镜不同。听到火灾,霍文镜会质疑,不会相信元滢滢就如此“巧合”地死去。而高羿,在听罢活着的人的名字中,并无元滢滢时,心中一片荒凉。
他想着,死了多好,死了最好了。
元滢滢死了,这世间就无人会知道,性子倨傲的高羿,曾经如同一只幼犬般,躺在外间守护元滢滢的安危,甚至痴迷元滢滢掌心中的清水滋味。
死了……真是最好了。
高羿握紧拳头,猛然砸向桌面,他的骨节轻响,泛出血痕。他却丝毫没有去包扎的念头,只是任凭血痕滴落,整个人恍惚地跌坐在床榻。
他仰面躺在床榻,看着偌大的软榻,忽然想起花楼中,元滢滢闺房外间的床。那张床格外小,勉强能够躺下一人。
而高羿,生平就喜大手大脚地躺在软榻,当时却被迫蜷缩在那里。他偶尔会侧着身子,发出的动静被元滢滢听了去,两人便隔着帐子说上几句小话。
往事如烟,随风而散。
……
在遇到元滢滢的第一眼起,高羿便觉出一种熟悉感。他固然觉得元滢滢异常美貌,可这并不足以让高羿对她温和以待。高羿见过了太多的美人,即使是绝色佳人在他面前,他不过是多看两眼,心中想着果真与其他美人不同,便抛之脑后,并不会为之倾倒。
但元滢滢不同。
城门外,元滢滢连多余的一眼,都未曾分给过高羿。她不过是垂眸轻语,柔声安抚马夫,没做出半分诱惑之态。而高羿的眼睛,却从她出现起,就从未离开过。元滢滢的一颦一笑,连眼睫轻颤,都被高羿看在眼里。
正是因为此,这些日子高羿才会紧追在元滢滢身后,想要弄清楚他心中的异样,是因何而起。但他亲耳听到,元滢滢承认了,她便是花楼里的滢滢时,种种情绪于一瞬间,涌入高羿的胸膛。
久别重逢的喜悦、对于旧事的怨恨、得知元滢滢还在人世的百感交集……
高羿被这种种情绪,弄得心神不宁。愤怒最先占据了他的头脑,他脸颊连带脖颈,都通红一片,冷声质问元滢滢当初的行径。
元滢滢并不反驳。
高羿倒是宁愿她要反驳,只要元滢滢如同其他柔软可怜的女子一般,流下几滴眼泪,再泣声诉说着自己的不容易。
高羿……便能为她想出足够的说辞。
可元滢滢没有,她的眼中水沁沁的,但没有半滴泪珠。元滢滢抬起修长的脖颈,是像天鹅般柔软白皙的肌肤,她柔声开口:“你们若是跑了,月妈妈便要难过的。”
如此,似乎在解释当初,为什么元滢滢既帮了霍文镜,又带月娘前去捉逃跑的几人。
闻言,高羿后退几步,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元滢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