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晓路心中一咯噔,暗想:“这人不好对付,估计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朱燮元了。这堂中其余数人都是草包,但朱燮元却必须小心应对。”
朱燮元何人也?兵部侍郎,总督四川、湖广、陕西军务,兼任四川巡抚,权力通天。其人素有才名,又不为权贵所请,算得上是一个清官,一个好官,几年前奢崇明兵围成都,朱燮元诱敌深入,大败奢崇明,与秦良玉一起解了成都之围,实乃文武全才。
郑晓路上了殿,便向各个官员行了礼,乖乖退到一边。心中暗自骂道:“一群王八蛋,现在我给你们参礼,以后要你们好看。”
蜀王见他参完了礼,便问道:“郑氏,你且说说,你的那个什么农业加工厂,究竟能产出多少肥料和食料,够得多少农田家禽使用?”他这话一问,下面的一群官员心中都大骂草包,你蜀王一开口就问产能够不够,这不明摆着顾着自家那点儿田么?但一群知府可不敢和亲王爷叫板,便只乖乖听着。
那朱燮元却轻轻咳道:“王爷,卑职也有几个问题,不妨让卑职先来来问问。”蜀王见朱燮元发了话,他原本也不是个喜欢理事的主儿,何况当年朱家祖宗朱元璋有规定,亲王“不临民,不裂土”,这不临民三个字,就是说,地方上的政务,你就别管。因此蜀王一见朱燮元开口,也就先把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心思放了下来,看朱燮元能问出些啥。
朱燮元这人倒挺合气,也不拿官腔,便温和地问道:“郑氏,这成都府今年的庄稼长得挺好,听说都是出自你的教授,可有此事?”郑晓路道:“正是,小人于种田经营之道,有些心得,不欲独享,因此开办农学院,传于乡民。”
朱燮元点了点头,又道:“那你为何只传成都府一府之民,却不传另外的七府一州呢?”郑晓路拿眼角去瞥那徐申懋,只见徐申懋正歪眉斜眼,拼了命的给自己使眼色。心中大乐,嘴上却道:“小人本小力微,没有办法远行各府,只得呆在这成都府,虽只教授成都府一地,也是借了知府徐大人之力,才能将这身妙法传了出去。只有小人一人之力,那是万万不能做到的。”
徐申懋听他帮自己邀功,心中大喜,又见朱燮元面现赞赏之色,那表情就越发得意起来,对着另外几个知府直瞪眼睛。王行俭见不得徐申懋得意,使也拿一对牛眼死死瞪着他,如果眼光可以揍人,两人此时就已经互相打得鼻青脸肿了。
朱燮元听郑晓路说完,沉吟了一下,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总不可能让你走遍八府,四处去传授那种田之道。”他抬起头来,对着在坐的八府一州便道:“正好你们全部来了,我也省了发公文的麻烦,你们回去之后,便挑选善耕种,长于养殖之农户数十人,命他们来这成都府郑氏农学院学习数月,回去之后便可依法而为。”八府一州见巡抚大人发了话,便赶紧齐声应承。
朱燮元便又问道:“听说你这种田之法,还需配搭一种特殊的肥料和食料,却不知道这东西情况如何?”
郑晓路假装为难道:“这东西可就麻烦了,那肥料取自各种人畜粪便、动物骨粉……采集十分困难,采到之后,按一种特别的比例进行混合,过程非常麻烦,若有一点出错,则全部报废。至于食料,则是用动物内脏、杂谷、豆饼等物,晒干磨粉,以一定比例进行混合,也是非常复杂,过程容不得一丝差错。”他制作这些东西用的原料,只需一打听就可以查出,因此他也不藏私,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但那配制比例,却故意含混。这堂上都是一群官员,对那配方也没兴趣知道。
朱燮元便道:“本官也知这等神奇之物必定制作困难,不然先朝数千年,为何无一人得知!本官想知道你究竟能产得出多少,能供应多少农户使用?”
郑晓路心中暗想,这玩意儿只要材料充足,老子无论多少都弄得出来,这时代地便宜,人工便宜,啥都便宜,生产制作这个环节实在是非常简单,就是怕没人买罢了。但是老子偏不这样说,玩玩你们这帮文盲,嘴上便道:“小人虽然竭尽所能,但所产之食料只够一府之用。”
他这句话一出,那徐申懋便心中一宽,蜀王爷却心中一紧,暗想:“这都江堰边七成的良田都是我的,要是把这肥料食材分了给那七府一州,不是要我的田地减产么?”这蜀王朱至澍是个草包,一想到这里立即便叫道:“只够一府啊?那当然是我们成都府先用。”徐申懋立即帮腔道:“王爷有理,这是我们成都的作坊生产的,自然先满足我们成都府的需索。王行俭,你这家伙自己想办法去!哈哈哈!”
郑晓路心如明镜,暗笑道:“徐申懋和蜀王两个草包,这样的话说出来,不是讨骂么?”
果然,那王行俭大怒,他在重庆当知府久了,也学了些重庆话,便用重庆话骂道:“两个龟儿子,说什么呢?哪有你一府占便宜,让我们七府一州都喝西北风的道理。”他这人也草包,平时骂骂人也罢了,这蜀王府上骂龟儿子,问题却大大的有。
那蜀王一听,没发怒,反而笑了,你骂我龟儿子,你不知道我祖上是朱元璋么?皇帝是我亲戚,被你一句话就弄成一家乌龟,你活得不耐烦了。他嘴巴一张,正要叫人拿了王行俭。
突然听到朱燮元一声大喝:“王行俭,你说什么呢?还不掌嘴!”王行俭被顶头上司一声大喝,顿时醒悟,吓得汗流浃背,赶紧挥起手掌,左右开弓,叭叭叭地扇起自己耳光来。这么一闹,那蜀王反倒不方便下令拿人。
郑晓路心中大笑,却对这朱燮元留上了心,此人颇为厉害,赶在蜀王开口前一瞬间喝断了蜀王的话,让那王行俭只是几个耳光就躲过了一劫。
朱燮元喝止了王行俭,便对蜀王拱了拱手,道:“王爷,成都重庆,都是皇上的天下,都是大明的疆土,却是不能够分彼此的,若一府富而周围皆穷,容易激起民变,还请王爷三思。”他嘴上说要王爷三思,却没给蜀王三思的时间,只用眼角狠狠地盯了徐申懋一眼,把那徐申懋正要冲口而出的胡话吓了回去,然后立即就转身对着郑晓路道:“郑氏,我也知道这东西制作困难。但本官认为,不论何等困难物事,若是多投人力,多投物力,就定然可以制作出更多。为何你一口咬定只能生产一府所需?”
郑晓路心中一笑,嘴上却认真地道:“大人,小人刚才说过,这肥料食料,需以人畜粪便,杂谷草材等物制作,但一府之人,终有定数,那人畜粪便,不可能无穷无尽地供给。一府杂谷草材,也有上限,小人就算募集全府所有无业之人来制作,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徐申懋一听大喜,赶紧帮腔道:“是啊是啊,一个人一天能拉出来的屎尿是有定数的,不可能想拉多少拉多少。我们成都人拉的屎尿,当然给成都人先用。”他这话说得斯文扫地,殿上众人听得人人皱眉。就连巡抚朱燮元都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我手下这一群都是些什么人啊!”
但是活宝并不止一个,那重庆知府王行俭正在揉着自己打肿的脸,一听这话又不高兴了,立即跳出来叫道:“便只你成都人会拉?我回去就立即叫重庆人都到你成都来拉,比比谁拉得多,谁拉得好?”两人本是老对头,这一下又对上了,但当着朱燮元和蜀王,又不敢动手,只得拿眼睛狠狠地把对方盯着。
朱燮元顿时大怒:“徐申懋、王行俭,你们这两个草包,速速给我滚出殿出。”两个知府一见朱燮元发怒,不敢说话,立即灰溜溜地小跑了出去,也不敢跑远,就站在承运殿外的广场上,牛眼瞪着马眼,继续较劲去了。